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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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在聯合新聞網看了篇文章「文學相對論/鍾文音VS.許悔之——生死簿與懺情錄」,鍾文音提到對母親的愛: 「曾經一旦思及若有朝一日要和母親天上人間時,就會淚流滿面。我才發現我竟然這麼割捨不下她……我在世界旅行談了不少戀愛,但我從沒有為任何人留下,我後來發現我只為我母親留下,留在島嶼。」 鍾文音這段文字,讓我突然好想念已去世三年多的母親來。從她老人家走後,生死兩茫茫,也許是極度思念的感應,這晚她竟入我夢中來,兩人如同她生前般地話家常。 母親問我:「給妳做的辣椒油用完沒?」「早用完了,從台北帶回來做辣椒油的辣椒粉也用完了。」「妳不是種得有朝天椒嗎?用它一樣做。去找出來,我幫妳做。」母親做的辣椒油特別香,姊姊小女兒潤潤挺有創意,還特別去買玻璃罐,製作有母親頭像的籤紙貼在罐面上。母親每次做好多罐,家中成員,人人有份兒。母親走後,即使辣椒油用完了,這玻璃罐留著,可天天見母親面,成了想母親時最好的安慰。 我起身,到廚房的壁櫃裡去找曬乾了裝罐的朝天椒。找出罐子,轉身回到客廳,突然不見了母親。 「媽,您在哪兒?我已找到朝天椒了。」大聲問,沒回音,每個房間看一遍,還是沒她的身影,我一急大哭「媽,您究竟去哪兒了?快回來!」哭聲把先生吵醒,他使勁兒搖醒我,「妳做惡夢啦?這麼傷心!腮幫子還掛著淚珠。」 夢中,母親提起朝天椒,讓我想起那年春天,她告知將與父親於夏天從多城來美探視我們。先生即在後院種上辣椒中的極品——朝天椒,以孝敬性喜食辣的雙親。 先生擔心種不好,多買了幾個品種,看辣椒苗上所附的圖片,有像子彈頭的﹑雞心的﹑中規中矩向上簇的。他殷勤地照顧,看著朝天椒的莖長高,枝葉繁茂,方放下心來。待雙親來時,花已落盡,開始結果了。母親每天一早,在後院做完甩手運動後,即去探看辣椒長大點兒沒? 據母親說,在四川老家,她還沒出嫁時,因外公早逝,就常幫著外婆在田裡種菜,所以一看見我們院裡種的各種青蔬就覺得特別親切。有時候,碰上節日,為示隆重,我們特意請父母親上館子慶祝,母親雖不喜歡,但不願掃興,還是去了,不過事後總說「館子裡的菜哪兒有家裡剛從土裡拔出來或摘下來的新鮮好吃?下次別去了。」 朝天椒不負眾望,結得密密麻麻。初長的小個頭兒,像掛滿雲河的滿天星斗,閃爍著碧綠的光芒。母親挑幾個大一點兒的,洗淨剁碎,加上切細的蒜粒,倒入醬油、醋,再灑上幾滴麻油,一股清香隨入鼻來。一向怕胖的我,那晚,多吃了半碗飯。 母親變著法兒吃辣椒,不管生吃或用它當配料爆炒青菜,都好吃極了。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來,問:「朝天椒不是紅色的嗎?怎麼我們家的不紅?」先生忍不住笑我:「它還來不及變紅,就被摘下來吃了。」母親還是沒能等到朝天椒變紅,就與父親返回多城了。 雙親走後,朝天椒的色澤終由綠轉暗、再轉紅,滿樹綠油油的葉片,將辣椒襯托得更加明亮紅艷。單純的紅綠二色,讓我不由得聯想起聖誕節。對了,待聖誕節來時,將串起的朝天椒,掛在聖誕樹上做裝飾,那棵樹是否會給寒冷的冬日帶來份熱辣?邊想,邊摘下滿滿一篩子的朝天椒,放在向陽的窗檯上曝曬,可留待來年再用。 隔年夏日,有一天,在超市居然看到我們這小城難得有的空心菜,我好興奮,辣椒蒜粒炒空心菜,太棒了!是久違了且永遠吃不膩的鄉味。買回家後,立即將乾了的朝天椒放在砧板上,開始將它切碎,沒想到一小碎末蹦進了眼裡,本來敏感的眼睛就容不下任何異物,何況是辣椒?當時又痛又辣,頓發出慘烈地大叫,嚇得先生與兒子從樓上衝下來,急問:「怎麼了?」先生問「要不要去醫院掛急診?」老天爺!我一秒鐘都受不了,哪堪折騰去醫院? 「那怎麼辦?」先生才說完,猛想起,前兩天他買了瓶眼藥水,趕緊拿來試試。當他扒開眼睛時,痛得、辣得我全身直發抖。看我這慘狀,先生也緊張得猛擠藥水,看不見辣椒末被沖出來沒?他停下來,讓我閉上眼感覺看看。咦?好多了,有效耶!眼睛睜得開了。先生說:「別煮了,我們上館子吧!」「不!都準備好了,還是在家吃吧!」不就嘴饞,想吃它嗎?怎能臨陣放棄?何況已驚天動地了一場! 事後想來,覺得好笑又不可思議,頻頻自問「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長這麼大,還不曾聽說過,有誰的眼睛裡蹦入顆辣椒末來,但它畢竟發生了。這朝天椒的威力,我印象深刻,不僅在味覺上,更是辣在我的視覺裡! 曾把這事講給母親聽,母親說要不是她與父親來看我們,我們也不會種朝天椒,這事也就不會發生了。她總愛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我趕緊寬慰她:「您不來,我們也會種!」 今年雨水充足,野草瘋長,剛長出的菜苗不是被野草蔓過,就是被蟲子、鳥兒吃掉了。原打算今年休耕,不行,母親喜歡朝天椒,若沒有朝天椒,她是否就不會入我夢中來了?明天,就是明天,得趕緊去買棵大點兒的朝天椒苗來種! (原載 UDN 部落格,寄自新墨西哥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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