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去南大港濕地的時間被安排在了明天，閑來無事便和賓館的看門人聊了起來。聽說我們要去南大港，看門人隨口問道，”你們要去葦窪呀？”盡管冥思苦想，但從他濃重的地方口音裏我實在無法判斷出他所說的”葦窪”的含義。也只好隨聲附和著。

清晨，汽車開出了城區，建築逐漸稀疏。不經意間發現，道路兩旁的雜草不知何時早已變成了一簇簇的蘆葦。纖細的莖，修長的葉，恣意伸展著鬱鬱的綠。或高或矮，或密或鬆，就隨意參差在路旁的溝渠裏，田埂邊。遠處的地平線也氤氳在乳白色的霧靄中模糊不清，似有一片茵茵的蔥碧連綿於淡藍色的天際之下。行得近了，視線豁然開朗。再看時，展在眼前的竟是鬱鬱蒼蒼，茫無涯際的蘆葦蕩了。聽著導遊說，這裏便是南大港濕地。卻驟然明白了賓館看門人口中所稱”葦窪”的道理了。

南大港濕地，其實當地人更習慣稱之為”大窪”或”葦窪”。從窪裏深處刮來的風略帶著潮濕的泥腥味，吹在臉上便如匍匐在泥土之上的感覺。讓幼年生長於農家的我更多了幾分親切。大片的蘆葦用濃密的綠色覆蓋了目及之處的窪地，泥沼。隨風搖曳的葦稈你推我搡，霎間就翻湧起層層綠波。尖尖的葦梢上偶有幾隻叫不上名字的水鳥掠過。拖著修長的腳，輕盈地揮灑著黑白相間的羽翅。遠遠拋下幾聲脆亮的啁啾，便隱入葦叢中沒了蹤影。

大窪裏的蘆葦高低錯落間，疏密有致，卻依舊是原始的狀態。導遊說，南大港濕地地處”九河下梢”的海河水系，內多灘塗窪沼。水土鹽堿含量很高。其他植被很難長期生存。而蘆葦根系可深入地下達數米汲取水分和營養，極是適宜生長。千百年來日繁日盛，歷盡風雨滄桑，成就了眼前這片茫茫無盡的大葦窪。不要看這地面上是一棵棵獨立的蘆葦，任你怎樣用力，即便折斷也無法將它拔起。因為所有的蘆葦的根都是連在一起的，已經無法分離了。它們一同生長，一起呼吸。其實，這窪裏蘆葦的生命早已渾然成一體。它們或寥寥數根，蕭颯孤寂，便莖稈粗壯矯健，傲然而立。或濃茂繁密，卻群同一力，根葉相依共沐風雨。

大窪的深處河汊縱橫交錯，溝堰星羅棋布。遠遠望去，幾處水較深的塘窪散落在漫無邊際的蘆蕩裏，顯得異常渺小。而走到近前卻發現，其實水面著實闊大。塘中地勢較高的地方便會有一叢叢的蘆葦爭相鑽出水面。或亭亭而立，或露頭凝望，彼此相互倚靠著隨水波蕩漾。初夏的晨露晶瑩在細嫩的葦葉上，在陽光下閃耀著點點銀光。只把一灣淺淺的青黛倒映在波光瀲灩間，盡情展示著旎麗秀美的姿容。岸邊，經年的沖刷蕩滌，裸露出一節一節白白的葦根，相互盤綜交錯著，綰織成一道密密匝匝的根網。圍聚纏繞在水塘周邊。倒有幾條膽子頗大的小魚，不懼人聲，悄悄潛入到岸邊的葦根叢中啄食。優哉遊哉間，卻被突然隨風搖晃的葦稈驚嚇，又東竄西撞慌不擇路地逃了。

不知何時，一條舊篤的木船就泊在塘邊，當地的導遊說，那是守窪人的。現在是鳥雀的繁殖季節，蘆蕩裏時常會有剛出殼的雛鳥溜出巢外。如不及時救助就會成為狐狸，獾子的美餐。守窪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他們每天划著小船進窪裏巡視。他們諳熟大窪的每一處塘堰池沼，知悉葦叢裏的每一種鳥獸蟲蟻。風雨的滄桑在他們臉上刻滿了溝溝壑壑。但在粗獷的外表下卻埋藏著溫情和細膩。莽莽草窪裏找不到人可以說話，孤寂時便立在船頭，敲擊著船幫自己伴奏，吼上一嗓子大鼓老腔。”窪裏的爺們兒，壯，壯，壯，窪裏生來，窪裏長。一天吃了三斗米，三天喝了水一缸……”高亢蒼涼的曲調久久回蕩在大窪上空，餘音裊裊，曠野寂寥，只有颯颯的風聲相伴在萬頃蘆濤裏。那些守窪的漢子們每天就吃住在窪裏，與這片大葦窪一道，迎朝露，披暮雨，寒暑無懼。用一雙雙粗糙的大手精心護佑著大窪裏萬千生靈的家園。

遠處的蘆叢中突然彈出一道灰黑色的光影，疾疾地射向空曠的天際。在空中盤旋良久，又突然遠去。少頃，便在視野裏模糊成了一個黑色的小點。那裏肯定有一群窪裏的精靈在孕育著新的生命奇跡。

當地人說，早年窪裏缺醫少藥，但守窪人常年風吹雨淋卻極少患病。究其原因，或許是他們平日喜好將新鮮的蘆根拿來泡水喝的緣故。據《本草綱目》記載，”蘆根性味甘寒，歸肺，胃經”。的確可以入藥。且有生津止渴，化痰潤肺的神奇功效。久而服之，祛病延年也就不足為奇了。

蘆葦其實我是並不少見的，但如此廣袤而浩繁的蘆葦卻不曾目睹。窪裏的蘆葦更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擰”勁。若有其中一株折斷抑或倒伏在泥水裏，也絕不會就此茍安於地。一定循著陽光的方向，拼命朝上挺直了身軀。而根莖也會分蘗出更多尖細的葦梢來。過不了許久竟又和同伴一樣高高挺立了，而且愈發茁壯茂盛。

這裏，蘆葦是大窪的筋脈，給了這茫茫的大草窪以生命的滋養。而大窪是這蘆葦的魂魄，給這片廣博無垠的青翠註入了靈動和活力。蘆葦是這裏的拓荒者，她們把單薄的身軀匯聚成一片綠色的汪洋。潤澤著這片曾經瘠薄的土地。蘆葦是大窪真正的主人，她們把根深深地紮進這片土地，緊緊擁抱著大窪，擁抱著今天的甘雨，明天的希冀。

大窪就在這浩如煙海的葦蕩之中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