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富士山現身了 (周典樂)

來到本栖湖，純粹是希望能在安靜的山水環境中住兩天。我嚮往湖山美景，但每處名山勝水都是人滿為患。北美作協送來日本文化遊的訊息，最吸引我的就是能在富士山下的佛光山本栖寺住兩夜。那裡不是旅遊景點，佛光山不對外開放，純粹是所修行道場，在那裡應該能找到湖山原始的靜與美。

離開東京市，開上高速公路，遠遠可看到拔地而起的富士山。或許富士山的風景圖片看多了，這般的遙遙相望反沒有多大的興奮。它與北加州的 MT. Shasta 很相似，都是鶴立群山的孤峰。兩山高度接近，Shasta略矮，都以山頭終年不化的積雪馳名。可惜近年地球暖化，初秋時分，富士山頂光禿禿一片，不見絲毫積雪。到山梨縣的高速路只有一來一往兩線道，十分窄小，一路穿過鄉鎮，恍如四十年前的台灣省道公路。第一次到日本旅遊，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異國風情。

巴士轉進入山公路，不久就看到行道樹的橫斜枝葉間水光瀲灩，接著轉過一個灣，一汪湖水忽然出現在眼前。哇！本栖湖到了，只見這湖環繞在群山中，好美！團友異口同聲發出讚嘆聲。

車行不過數分鐘，就來到本栖寺。知客師父接待我們入住後，已近黃昏。本栖寺原來是所遊艇訓練學校，後來為了保護水質，竟然關了學校。佛光山因緣際會買下本栖寺，將原來可容千人的禮堂改為大雄寶殿做禮佛參拜的本殿。學生餐廳就是今日的齋堂，其他會議室、辦公室、大廳仍司其職。學生宿舍，自然成了寮房。

道場除了辦禪七，法會等佛教活動外，不對外開放。我們作協是經過趙會長與施淑青大姐的接洽，才有緣入住。

清澈見底的本栖湖

本栖湖是富士五湖中的第三大湖，但因水位最深，所以當年被選擇在此開設遊艇學校。那時學生三百人，湖上遊艇衝浪奔馳，那景象想必熱鬧。如今此處，只有四位尼師及數位義工，寺中不過十來人。我們一團二十七人進駐後，整座道場依然清靜異常。窗外，初變顏色的楓樹綠黃橘紅相間，在暮靄輕霧中點綴出絲絲秋色。庭前一株紫薇花，仍開著一樹淡紫，花旁一尊星雲法師的塑像，慈顏微笑臨風而立。紫薇花前一棵巨松掩映著華藏寶殿，若大的一片庭園，安詳靜謐清幽無限。

我們住的寮房，設備雖不豪華，卻十分乾淨，床舖被褥舒適溫暖，基本設備都有。公共浴室就在對門，比美國一般風景區的小木屋，舒服多了。外子原先聽說，套房中沒有衛生設備，便有些擔心，入住後看到這般方便，甚是慶幸。

用過素齋後，天色已暗。我拉著老公去看湖上月色，走出房門，長廊中見范遷、爾雅等一群人也要出門散步，於是結伴而行。本栖湖四周沒有住家，也沒有路燈，除了月色，只有對岸公園裡有幾點亮光。

本栖寺在本栖湖的西邊，我們站在湖邊，見對岸的濃雲中緩緩升出一輪明月，照得湖上出現一條閃爍生輝的銀練。一朵烏雲飄來，櫬得月亮恍似蚌殼上的一顆夜明珠。湖邊許多蘆葦，秋夜，蘆花在月影下掩擁著湖水幢幢搖曳，神秘陰森，恍惚狐仙即將被引出洞來。今夜已是農曆八月十八，月亮居然還是很圓。昨日上飛機前，杜鵑颱風剛離境，班機雖然誤點五小時，幸運的仍能在昨晚趕到東京，今夜才能在此夜遊。今年中秋錯過了加州的月全蝕，台北多日風雨，看不到超級血月，卻能在日本山梨縣的本栖湖畔與文友一起賞月，說來也是意外奇緣。

次晨用過早齋，我們忙不迭的騎車出去遊湖。今日一早就是陰天，湖上輕煙薄霧，秋風寒冷，極目處只見我與老公兩人，蕭瑟中很有遺世獨立之感。三十年沒騎過車的我，騎來很是吃力，但卻有回到少年時代在田埂上騎車的悠然之感。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我為了拉外套上的帽子遮雨，一時失控，連人帶車向前俯衝。慌亂中喊了聲「阿彌陀佛!」，下巴磕到地上，腳踏車打得左腿一片瘀青，總算及時煞住沒有衝進湖中。此時老公早騎得不見蹤影，我爬起，略微休息，撐著騎回寺中，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師父見我摔傷，忙幫我上藥冰敷，團友關心問候，十分窩心。說來真是感恩，剛好磕在下巴肉最多的部位上若往上多摔一分，不磕掉幾顆牙齒才怪，團友都說佛門聖地，果真有護法神在。

寺中師父非常慈悲，因為我們的到來，早上請義工為我們示範日本茶道，下午為我們介紹日本服飾。我回到寺中時，茶道已進行一半。義工見我淋溼回來，馬上端來一碗熱茶，給我驅寒，又拉著我看她們的抹茶表演。她們講的日文，我一句也聽不懂，才猛然有身在日本之感。

經過義工的示範解釋才對日本服飾有了粗略的認識。義工用日文講解，小師父在一旁為我們逐字逐句翻譯。原來我們所謂的和服，在日本稱之「祫」，是十月到五月之間穿的。六七月時，天氣暖和，改穿單衣。八月盛暑，則穿浴衣，亦稱「絽紗」。寬袍大袖的和服，穿戴時極其費事，居家做事更不方便，多半在節慶時才穿。一般居家婦女，穿的多是小袖浴衣式的服裝，天冷時就在內多加襯衣。日本婦女的腰帶極其講究，未婚的後面背蝴蝶結，已婚的背小枕頭。

寺中藏有許多日本浴衣，師父盡數取出讓我們試穿。我們各自選了喜愛的花色，義工門幫助我們穿戴，插上頭飾，換上日本拖鞋，腰帶後面全背上蝴蝶結，搖身一變都成了日本少女。我早上摔得下巴一片瘀青，小師父建議我照相時拿把扇子遮檔。未幾，男士們也都穿了武士道的服裝出場，大家擺姿勢照相，歡樂無比。親切的義工們為我們忙了一天，令我們感動不已。

本栖寺中的素齋，非常好吃，也都是義工們無私的奉獻。他們護持道場不遺餘力，但願他們的一片善心，能夠隨著來到本栖寺的有緣人散佈到其他的角落。

自中午至午夜，一直下著傾盆大雨，才知昨夜能在湖畔賞月，是不可多得的機緣。大雨過後，次晨天氣放晴，來到湖邊，隔水遙望富士山竉罩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延湖而行，只見山上的雲霧漸漸飄散，居然很快的雲消霧散，整座富士山昂然出現。秋天的富士山，山腰是黃色的腰帶，往上則呈紅色。我猜想山腰應是銀杏林，再上去應是楓林。山上氣溫冷，樹林變色得早，而山下仍是一片濃綠。這裡海拔近千公尺，山霧雲煙時常繚繞，富士山並不容易現身。我們也沒想到雲霧居然在短時間內倏然散盡，不能不說是段福緣。

晴空下的本栖湖與昨日迷朦的面貌大不相同。昨日天陰，湖水是藍灰色。今日的湖水藍得像琉璃，浮光流碧，清澈見底，真覺「仙境不過如此。」

後來得知，1984年發行的五千元舊日元纸鈔和2004年11月改版的千元日元新鈔背面的富士山湖泊風光，就是我們在本栖湖畔觀看富士山的位置拍攝的。

午齋過後，無限依依的搭車離開本栖寺。本栖寺是臨濟宗，此宗是日本禪宗第一大宗。禪宗境界講究慈、悲、喜、捨。佛家首重慈心不殺，道場是傳播善知識的據點。此地湖山靜美人煙絕跡，是滌除塵勞，淨化身心的絕佳場所。來到此地，在純淨的大自然裡，人性的善根很容易被啟發。縱然被感動的人寥若星火，但亦能借此隨著機緣傳播不殺不鬥的悲心，若能因此消除戰爭，何嘗不是蒼生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