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從Nebraska一路向西，寬廣遼闊。一望無際的玉米地，高粱田。間或有間牧場，牛群在碧綠的草場上散步。天空是沁人肺腑的藍，大朵大朵的白雲飄浮在藍藍的天上，深遠空曠的藍天離我們近了許多。 80號公路車輛不多，尤其是在懷俄明州境內，前前後後很遠才能看到一輛車駛過。

猶他州石頭小山開始增多，而華盛頓州一直在山裡上上下下地飛來繞去，前後左右都是山，完全沒有了內布拉斯加的平坦遼闊。

我們路上住了四個晚上，途經懷俄明，猶他，愛達荷，蒙大拿，最後到達華盛頓州的北臨海。沿路遊覽了懷俄明的首府，猶他的首府，摩門教大教堂和黃石公園。如畫的風景讓我們暫時不再懷念過去，憂慮未來。只是想著有時間一定要再回來仔細地玩玩。因為必須要在搬家公司的車到達之前趕到北臨海，所以玩得比較倉促。

來之前通過教會幫忙租了一套海灣邊的公寓。寬敞的客廳和飯廳有一面全是玻璃窗，正對著海灣。公寓有兩室兩衛，非常適合我們居住。家具還沒到，我們打地舖睡在地上，想像著家具的擺放，也打算趁學校沒有開學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可以買下來。

每天傍晚，我們坐在房東留下的僅有的兩張椅子上看海灣的日落，有時吃完飯穿過樓下的馬路到海灣邊的公園去散步。風景是完全兩樣的風景，天氣也完全沒有內地炎熱。風裡有海水的鹹味，一切都是那麼不同。

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公寓管理員告訴我們說這個公寓裡住的都是退休老人，所以他們有個特別的規定，21歲以下不能在這裡住。而這個規定房東事先不知道。

如果你們繼續住這裡，管理員說，我們也不會趕你們，但是確實是違反規定的。

我們家丫頭已經上高中，回到家攆都攆不出去，自然不會對鄰居有任何影響。但是，我們也不會讓房東和管理員為難。家具馬上就要到了，於是我們決定租一個倉庫存放家具，然後繼續找房子。

用有限的幾隻鍋碗做飯真的很不方便，尤其是電飯鍋居然沒有隨身帶來。沒有床，沒有椅子桌子，只有每天晚上海灣依舊美麗的日落。

天天跟著大衛看房子，我們用內布拉斯加的眼光尋找光線，平坦，視野；大衛用西北人的眼光給我們介紹山景，海景，湖景。松樹環繞，錯落有致當然好，但是往往光線暗，停車不方便。好不容易看到一處我們喜歡的房子，報了價，卻給一個付現金的買主搶走了。看來租房子是唯一的選擇了。

現在租房子合同一簽就是一年，我們希望最多簽半年，這樣可以早點買房子安頓下來。現在租的這個房子就是三個月的合同。但是問了很多家，沒有人願意簽少於一年的合同，就在我們失去希望的時候，房東告訴我們，凱瑟琳願意把她的公寓借給我們暫住，直到我們找到合適的房子為止。

凱瑟琳的公寓其實也是房東的，免費給她住。房東是個86歲的老人家，名字叫Ken，他是海邊一個古老小區的開發者之一。那里大多數的房子都是他的，少數幾棟樓賣給了別人。他告訴我們這個小區沒有米表，停車都是免費的。小區靠著海灣，有很多餐館和各具特色的小店，他的辦公室對面的一輛紅色雙層汽車還是他從歐洲買來的，現在賣給別人當快餐店用。因為開發樓盤需要建築師，所以凱瑟琳是他的僱員之一。

我看不出凱瑟琳的年齡，但是她說她有外孫了,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的。瘦削，小巧，靈活。現在正在猶他州讀建築碩士，所以暑假過後要回學校繼續最後一個學期的學習，房子可以借給我們。因為覺得是他的過失給我們帶來了不便，所以他們說我們可以住到找到合適的房子為止。當然不要租金。

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是在一家餐館。老人一定要請我們吃飯，說是他的疏忽給我們添了麻煩。

Ken告訴我們,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前幾年得癌症去世了。太太因為老年癡呆症住在養老院。他現在一個人住在海邊的大房子裡，與一條狗為伴。每天自己開車上班，每次我們去他那裡都能看到他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前面人來人往的街道，滿頭的銀髮，瘦削的身材，弱而不衰。兒子勸他把房子賣了，搬到我們租的那個海邊公寓去，但是他說他還是想等等，希望奇蹟出現，他的芭芭拉能夠有一天好起來，回到家裡。他不停地講他的創業史，有時候停下來問我講到哪兒了？凱瑟琳告訴我們他仍然在計劃開發一個北邊的小鎮，但是跟政府部門有分歧一直懸而未決。

飯後凱瑟琳帶我們去看她的公寓。那是一個離海灣三分鐘路的封閉式公寓。酒店式房間。一個大間，裡面是臥室和壁櫥，外面是客廳廚房和衛生間，還有一個小小的餐廳。臥室和客廳有一個隔斷，上半截是空的，沒有門。大門邊還有一個壁櫥，裡面有洗衣烘乾機。雖然只是暫住，裡面的家具擺設卻是我有生以來親眼所見最用心最可愛的。傳單被套沙發罩子，包括衛生間的掛簾都是白底帶粉色小花的棉布做的，有一點點粉​​嫩的綠葉夾在其中。裝飾櫃上的瓷器也是同色調的英國皇家風格的茶壺碗盤。廚房裡的杯碟，放炊具的柱形瓷具也都是粉紅或像牙白。連水池裡的墊子都是一個個桃紅的小花連在一起拼起來的。廚房的隔斷上放著一個很大的白色母雞，一方綠色的草場和各種童話般的小屋。餐桌和椅子被漆成淡淡的綠色，窗子上掛著柔軟的白色布簾。所有的家具都不是新的，但都是小巧的維多利亞風格，既不佔地方，又豐富了小小的空間，添了許多溫馨。

從擺放在房間的照片可以看出，凱瑟琳有過一個幸福的家庭，四個孩子，兩兒兩女。全家合影是孩子們很小的時候，長大以後的合影父親就退出了。凱瑟琳說她最小的兒子有自閉症，所以她無論去哪裡，小兒子就跟她去哪裡，包括現在暑假來北臨海。看得出來已經21歲的小伙子有點不一樣，因為他見到我們並不招呼，只是跟媽媽講話。但是聽他講話又沒有任何不正常，所以他的症狀看來並不嚴重。

不知道凱瑟琳的婚姻解體跟小兒子有沒有關係，但是可以想見，如果不同心面對，帶大這樣四個孩子是多麼不容易。這也是凱瑟琳現在才去完成學業的主要原因吧？她說她家現在全都是學生，女兒在讀研究生，連21歲的小兒子也在讀大學。並且凱瑟琳是她們建築系唯一拿全獎的研究生！

這裡所有的東西你們都隨便用。 Caroline可以用這個氣墊床，床單我洗了在烘乾機裡。住多久都沒關係，就當你們是在這裡度假！我一時不會回來。凱瑟琳告訴我們。然後她遞給我們一個寫好地址的信封，讓我們搬出去之後把鑰匙寄給她就可以了。

這是個非常溫馨的小窩，進門幾步就是沙發。我們每人一個小箱子，一台電腦。在屋裡大家各看各的，吃了晚飯去海邊的棧橋走一個來回，拍了無數張海灣日落和披掛著晚霞的街道商店。同時也繼續跟大衛去看房子。

無論怎樣，我說最多住一個月。因為人家不收租金，住久了心裡過不去。十月之前，教會的朋友告訴我們有一位弟兄剛搬走，他家的房子要出租。於是我們十月份搬到了這位弟兄的獨立屋，我們的東西也得以全部從倉庫搬了出來，不過沒有全部打開，暫時不用的就放在車庫裡，找起來也還方便。

丫頭說到這裡以後就沒有睡過床，一直是打地舖的。現在終於睡在自己的床上了，心情也好了很多。我不在意房子大小，但是感覺房子有味道，可能是養過貓的緣故。因為我們很急著要搬，所以房東請的人也沒有很仔細的清掃，讓我覺得有點不太舒服。還有點很奇怪，大門上本來已有兩道鎖，然後還有一個加上去的密碼鎖，讓人感覺好像這裡很不安全。

後來我們才知道，房東有三個兒子，老大現在17歲，有自閉症。小的時候還好管，稍大一點的時候就常常自己跑出去，不知道回來。夫妻倆有一個人必須時時看著他，不小心丟了所有鄰居都會幫著去找，有一次附近大學的學生都被發動了一起來找他。他們說，不僅房門加了鎖，家裡的冰箱是鎖著的，要不然他打開吃就不知道停，一直吃到吐為止。青少年時期長得人高馬大，父母沒有辦法約束他。有十年時間我都覺得快撐不下去了。父親說。後來政府出錢為這一類的孩子成立了一個管教中心，有專人照顧他們的生活，上課的時候他們會到當地的高中去跟普通學生一起上。父母現在雖然換了工作離開了這裡，但是每隔幾週就會開四五個小時的車過來看他，也來跟我們見過幾次，為房子沒打掃乾淨跟我們道歉。弄得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也打心裡敬佩這兩位父母，他們曾經的傷心，失望，辛苦勞累，我可以想像但是無法承受。

住的地方基本上安頓了下來，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而我每天在家拆箱子，擦地板，打掃衛生，燒鍋煮飯。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繼續跟大衛到處看房子。

大衛是個能言善談的人，六十多歲，個子不高，身寬體胖。邊開車邊打電話，車子還開得飛快。不打電話的時候他就跟我聊天，介紹這裡的環境，生活娛樂設施，還有他的家庭。

他有一個女兒兩個外孫，太太是菲裔，岳父在菲律賓犯事後跟著一條貨船逃來美國。當時在途中很多人都是被扔下海裡丟掉的。但是他在船上的人動手之前就主動幫助他們幹活，做飯打掃，就這樣活了下來。岳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被領養的，而當時她們中很多人是妓女的孩子。

我已經十幾年不喝酒了，以前酗酒可厲害了。現在我經常去戒酒中心去做義工。他說。

有一天看房路上他的電話又響了，是女兒打的，說小外孫在學校把嘴巴摔破了，現在回家了，讓外婆去幫忙照看。大衛告訴我，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出事故了，還好都不是大問題。我正想著學校老師怎麼不看好孩子呢？才上學前班還不知道保護自己呢。大衛說這孩子有自閉症，但是不算很嚴重，非常sweet。我聽大衛給外孫打電話，問他今天怎麼摔跤啦？現在怎麼樣？口氣很平靜地聊了一會天才掛掉。

忽然想到這是我到這裡以後聽到的第三個自閉症孩子了！感慨也很感恩！

跟他們的經歷相比，睡幾天地板，住一段時間有氣味的房子實在不算是什麼問題。

在尋尋覓覓三個月以後，我們終於看中了一個房子並且在聖誕節之前搬了進去。而這時候老房子剛剛賣掉所以我們不用為首付發愁。兒子在搬家的前一天回來，給我們的搬遷增加了一個強勞力。

四個月之內，搬了四次家。其中有憂慮，沮喪，更有感激。每一個我們遇到的人，他們的善良慷慨，他們的生活經歷，給了我很多的幫助和啟示，也讓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開始新生活充滿期望。

或許生活裡還會有許多波折，但是你總能找到最適合的方式面對，繼續前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