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每年深秋， 辦公室前的大噴水池中，都會飛來一群南遷的野鴉，在池中棲息一陣。一連好幾天，我注意到在矮樹叢下，有一隻野鴉在蹣跚度步，以外型，我判斷它是一隻雄的。但是這隻雄鴨，獨自在草叢中低頭徘徊，好像滿腹心事。為何不去和同類一起享受大水池中的歡樂？莫非病了？我探頭張望，發現從樹叢濃密處走出一隻母鴨，兩鴨交頭，似乎竊竊私語了一番。我恍然大悟，原來它們在組織小家庭，顯然在矮樹深處，已有一窩小生命正在醞釀。母鴨盡其天責，孵育下一代，雄鴉則陪伴在側，捍衛妻兒。母鴨在孵蛋之餘，心懸夫婿犧牲了與同伴玩耍，辛苦地站崗守護家園，走出來安慰老公，順便報告「家務」進度。好一幅鶼鰈情深圖！

過了二星期，雨過天晴，大水池中，鴨聲鴨語，喧囂依舊。常引起路人駐足觀望。看著眾鴨濺起的水花，我心生羨慕，人類若也能像野鴨一樣，滿足於簡單的喜樂，也許世間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紛爭及煩惱。

正在出神之際，赫然發現在群鴉之間，有一隻母鴨，後面跟著一列排得筆直的小小鴨。在燦爛的陽光下，母鴨昂首挺胸，自信十足地前導著，七隻小鴨以幾乎相等的間距，緊隨其後，緩緩地在池中行進。一時間，這意外的驚喜使我心中充塞莫名的悸動及歡喜，不禁由衷微笑。顯然母鴨出示辛苦的成果，炫耀其身為「鴨」母的喜悅和驕傲，無視於周遭的吵雜，帶領子女進入群居，接觸未來小鴨們所要面對的社會，傳授覓食求生之道。轉看小鴨，亦步亦趨地緊隨母親及兄弟姊妹，但新生命無畏於世間險境，不但咿咿呀呀地用稚嫩的童音唱著小曲，有幾隻還張開長著稀疏雛羽的小翅膀，打著拍子；又好像小勇士們正揮舞著雙臂，要驅趕四周虎視眈眈的怪獸；勇敢迎接環境與前程挑戰的神情表露無疑。只是不見父親的蹤影。哪去了呢? 只見群鴨戲水，不知道誰是當初在產房踱方步的那隻鴨爸爸? 也許是它階段性的任務業已完成，正在與友伴追逐嘻戲；也許它在游樂之餘，正在以關愛的眼神 眺望著妻兒們呢！

更讓人驚訝的是曾幾何時，大池邊出現了一個木製的雙斜坡，一邊伸到池中，另一邊接到池畔草地。顯然是善心的校園工作者，注意到了這一新生家庭，體諒小鴨個頭矮小，羽毛不豐，跳進或飛出池塘不易，搭個便橋，好讓它們進出自如。多麼窩心的巧思！就像社會中，人都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也總有人，會默默地適時伸出援手。
此後，探望這幅鮮活的天倫圖成了我每日的例行公事。周遭的同事也津津樂道。就連圖書館也將小鴨的照片作為電腦螢幕的首頁，可見鴨子家庭引起了普遍的關注喜愛。

瞬間，個把月過去了，天氣轉涼，大部份的野鴨都飛走了，幾隻落後的也蠢蠢欲動，不時整理羽毛。似乎正在收拾行裝。小鴨個頭已有成鴉的三分之一，雛羽雖已退去一半，仍不能負荷遠征。依舊尾隨母親在池中盪漾。兩星期後，原本熱鬧滾滾的水池，只剩下母鴨及小鴨了。顯然鴨爸爸也隨眾南遷了。天性使然，母鴨不願拋棄幼小子女，選擇留守。就像人生，家庭結構常被環境改變，卻往往由一個堅強的女性固守著。

一個長週末後，我再路過池畔，怎麼只其剩四隻？翅膀硬了？飛了？檢視存留小鴨，雛羽仍未退盡，不可能遠飛呀！心中納悶，四處打聽。尋得一熟知本地生態的同事，才知夜間黃鼠狼出沒，小鴨可能已遭狼吻。

幾個月來，這群鴨子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份，似乎站在窗外窺視另一個家庭，偷偷分享它們的生命的進展與平實的歡樂。如今空蕩蕩的池塘，卻上演著一齣悲劇。人生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何嘗不如此？蕭瑟的深秋，天地寂靜，池畔數隻大小孤單鴨影，讓人平添幾許愁悵。 我並非通動物語言的「杜立德博士」，也許我對動物行為有過分解讀之嫌，但是短短鴨生，與人生的過程卻有著極其相似的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