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國的第一年 于采薇

散文

我在德國的第一年

于采薇

1976年,我坐在往德國的飛機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由,自由,我終於得到了自由!

到了西柏林機場,我坐在寬敞賓士計程車裡,望著延途上綠的発亮的樹,每顆乾淨的像剛被清水洗過。突然有車禍發生,只見兩位車主下車,交換名片,有禮貌地握握手,那些受到阻塞的車子,沒有人按喇接叭,或開窗戶大吼,這種情形,若發生在台灣,搞不好早就要打起來了。

德國真好,我可是來對了。

計程車在一棟又老又高的房子前停下,這是朋友介紹的住處。我按了門鈴,沒電梯,我只好拖著二個大箱子,爬到三樓,早己氣端如牛。一個有大鬍子的男人笑嘻嘻地等在那,見到我馬上就抱,先親我的左臉,然後又親我的右臉,我被他滿身的煙草,羊騷味熏的頭暈,我死命在他胸前掙扎出來,趕快拿起手帕用力地擦臉。

接著,一陳陣讓我發麻的笑聲傳來,只見一健狀如牛的女人,閃著一頭金髮,迎面而來。

膩浩(你好)我是Astrid(阿恩翠),他是Wofgang(沃夫鋼),歡迎來與我們同住。

這公寓,有四間臥室,廚房浴室公用。我的房問,簡單的書桌,衣櫃,沒有床¸地上鋪張舊舊的床墊。打開窗戶,肥肥灰灰的鴿子咕嚕地叫著飛走,一串串羽毛掉下來。

當天傍晚,阿恩翠與沃夫鋼,自稱Wolf狼,為我接風,桌上擺著幾種黃黃的像南僑肥皂的東西,散發著不同的騷味,想必一定是所謂的乳酪,還有一大盤紅白相間的生肉片,狼給我一塊黑七八汙的東西,說這是德國最有名的黑麵包。

我告訴自己,右手拿刀,左手拿叉,用力切了一片,一口吞下,又酸又硬,好像在嚼鞋底。

他問我:味道如何?

我趕緊點頭微笑:好吃極了。好吃極了。

我總不能沒禮貌,傷他的心吧。

晚上想到幾個月前,才剛大學畢業,我的男朋友,就成了別人的男朋友,我每天窩在家,看到每個人都討厭,尤其是我長大的臺北,更讓我窒息。剛好有人說,在德國唸書不要錢,所以我就來了,至於要唸什麼,德國在哪裡,我更是一竅不通,管他呢!反正只要能離開台灣就好。

現在我終於來了,卻是抱著發漲的肚子,躺在這又騷又濕的床墊上,輾轉不眠,這就是我在德國的第一個晚上。

第二天,就被窗外鴿子吵醒,我睡眼朦朦地去洗手問。

忽然聽到一男人説:妳就是那台灣來的女孩子吧。

我左看右看,連個人影都沒找到,只聽到角落有嘩拉嘩啦的水聲。轉眼一看,原來浴盆裡躺個男人,赤身裸體,一身是毛,這是我活了23年第一次看到活生生光屁股的男人,嚇的我尖叫一聲,衝出浴室直奔到阿恩翠房裡。

有一個大男人,躺在浴缸裡,居然不穿衣服,而且身上好多毛,噁心死了。

阿恩翠正拿著刮鬍刀,坐在床上刮她那長滿黃色短毛的的小腿。

又會怎樣?洗澡沒人穿衣服的。那是Manfred慢飛,唸電機的室友。

他一定是變態,故意讓我去看他?好不要臉。

她把刮下的腿毛一吹,點起一根香煙,深深吸入肺部,慢慢吐出,斜瞄著我説:

「妳剛來自台灣,不太瞭解我們的生活,在這上洗水間洗澡,從不鎖門,以表示女男平等,你既然來這,就應該瞭解一下德國文化。」

學醫的狼,時常有研究小組,借我椅子,阿恩翠唸社會系,每天都有同學來,擠在廚房裡,每要個人吊根煙,大談社會主義,反對資本主義,但卻老是抱怨德國政府給學生的輔助金太少。

那個一身毛的慢飛住在我隔壁,一回到家就打開收音機,吵的我不能背文法,我好想去敲門,但又怕不禮貌……

幸好語言班開課了,班上同學有巴基斯坦人,伊朗人,瑞典人,韓國人等,有一次老師教我唸文法IHR(代表-他們)

這個R,因要捲起舌頭,我不會,我壓起喉嚨,還是AAAA地,我發出的聲音是IHA,一一阿。我一阿。一阿。一阿地唸了好幾次,有一位同學說,他們家鄉騾子也是叫一阿。一阿。

每個人都開口大笑,從此以後,我恨死了這班人,拒絕參與他們的任何活動。

中午,我一個人去在大學餐廳吃飯,每次都叫3號,因為有米,我默默地來,又默默地走。

週末,我一個人去公園散步,看到湖中的鴨子與天鵝,在那戲水,比我還快樂,他們也幸福,在台灣,搞不好早就被偷去殺掉吃了。

一看到鴨子,就想到反共樓的北京烤鴨,大陸廳的南京板鴨,成功店的金華火腿,哈哈哈的開口笑。

突然,爸爸嚴肅的臉,媽媽嘮叨的嘴,妹妹不肖的眼,甚至弟弟的臭球鞋,我都懷念起來,好想見他們。我要回家,可是我只來半年,語言都沒學好,己花了家裡一大筆錢,我怎麼好意思回去?

自由,這就是我要的自田?

阿恩翠一有空,總來我房間,開始與我用德文聊天,談馬克思,恩格斯,我連中文都不懂,哪裡懂德文?但為了禮貌關係,我總是點頭微笑,説是是是是。Ja,ja,ja,ja。

有一次她又來了,嘰哩哇啦的講了一大串德文,我還是像往常一樣說ja,ja,ja, ja。

第二天,我人不舒服,躺在地墊上,聽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

門碰的一聲,阿恩翠衝進來,雙手掖腰叫了一大堆,原來他們三人請我去聽音樂會,為了等我,錯過了半塲戲,又違法停車,車子被吊走,罰款還付不起。

我見她一臉橫肉,忙説對不起,對不起。

她氣得全身肥肉發抖。

那妳為什麼答應我?還一直點頭微笑?是不是在騙我?

我沒有騙妳,我只是有禮貌。

你給我好好地聽著,這裡是德國,你在臺灣那一套作法,在這行不通,想在我們這住下去,你要改變自已。

說完,長髮一甩,大屁股一歪,轉身就走。後面那二個男人,冷冰冰地跟在後面。

我撲倒在地墊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我生病,你們沒有來慰我,卻闖入我房間,把我羞辱一翻,還叫我改變。你這個肥婆洋鬼子有什麼了不起,都快30歲了,還在唸大學,在台灣,早就賺錢養家了。你叫我改變,台灣的老外呢?最醜的肥婆,因為只會與人上床,搶走別人男朋友,還有那些穿托鞋,拉里邋遢的英文老師,搞不好大學都考不上,他們從未改變自己,我漂洋過海,寄人籬下,就要受這氣嗎?

一連幾個禮拜,我見了他們,裝作不認識,一回來就纘進自己房間,鎖起門來,非不得巳才去廚房廁所。晚上睡覺,又把椅子推到門口,他們三人均喝酒,喝酒亂性,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終於有一天,有人敲門,我打開一看是阿恩翠。

她舉著雙手:我來講和,我們最受不了這種冷戰,我們一起去游泳吧。

我不會游泳呢。

她又爆開瘋婆子式的狂笑:你不會游泳?台灣是島國呢。

我不會游泳,所以絕對不會被淹死。

那我們去騎腳踏車。

我本想告訴她,腳踏車我學過,但摔了好幾次,所以自動放棄。但看了她那張笑嘻嘻的血盆大口,我挺起了背。

臺北交通好方便,又安全,沒有必要騎腳踏車。

她睜大了眼睛,我有朋友去過臺北,那裡開車不守秩序,摩托車在人行道上亂闖。

我越聽越氣,奇怪,你不是來道歉的嗎,怎麼又開始教訓我,

德國一天好多人死於肺癌,酒精中毒,你會什麼還抽煙喝酒?

抽煙喝酒是我的自由。

在台灣只有吧女妓女才抽煙喝酒。

她挺起上身,那二個不戴奶罩的胸部,像二顆大木爪一樣地搖來搖去。

你知道68年代的學生運動嗎?反越戰,性解放?你們中國女人幾千年來受到纏足的虐待,我們西方女人爭取自由,女男平等。

女人最重要的是相夫教子,平常老媽最嘮叨的話,我居然倒背如流,

她要會燒一手好菜,要會做家事,以做賢妻良毌為榮,我們台灣很有倫理道德,因為我們有至聖先師孔夫子。

她関始冷笑。

孔夫子?是confuse吧。台灣這麼好,你還要出來?

說完,扭個大屁股,轉身就走

我撲在地墊上,淚水一滴一滴地流下。

她一定是種族歧視,或是共產黨,要不然就是虐待狂,我恨透了這個帶騷味的曰耳曼民族。

第二天,我拖著大箱子,一步一步地下了三樓,搬到了女青年會。

幾個禮拜後,第一次的德文考試,我的聽力得了100分,老師好驚訝地誇獎我,問我怎麼學的。

我點頭微笑:謝謝!我來德國,都是靠自己,每天都聽錄音帶的。

我仿彿又聽到了阿思翠的大笑聲。

你這個人啊,到那都改變不了。還是那麼地虛偽--假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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