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伊拉克來 (陳永秀)

散文

君自伊拉克來

陳永秀

在這風雲慘變,草木皆兵的時際,我忽然想起朋友的伊拉克丈夫。

當年看似一椿有文化代溝的婚姻,也以為不會持久,但蕭萍和她那伊拉克丈夫,卻以事實證明,兩位從截然不同文化孕育出來的人,不但可以生活在一起,還可以長相守。

今天,在開放的現代人眼中,與異邦人通婚已不是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但四十多年前,我們這些炎黃子孫仍然保守,認為中國人嫁中國人才是上上配。所以當我聽到蕭萍將嫁給伊拉克人時,我的思想幾乎停擺。

是一個深更半夜,我忽然被一通長途電話吵醒。電話中那人説:「你是蕭萍的好友雅明嗎?」「是啊!蕭萍,沒事吧!?」「當然沒有,她好得很,我們快要結婚了。」「結婚?蕭萍在哪兒?」我被那濃重的口音,結巴的英文弄得一頭霧水,也奇怪蕭萍為什麼不親自告訴我。他又説:「她就在我旁邊,我們在同一化學實驗室讀博士學位。我愛上她了,想同她結婚,但結婚前想多知道她一些。你們在大學時是同屋,對她一定很了解,她人好嗎?」我半醒地回説:「她人好極了,念書聰明,對朋友慷慨大方,講話風趣,很有那麼點固執,也可説是率直單純⋯⋯」講完才大醒,馬上後悔説了那麼許多「出賣」朋友的話,求偶,又非找人,打聽什麼呢!何方人士如此幼稚?心中正嘀咕,電話那頭已傳來蕭萍的聲音:「你講了那麼多,他很滿意,直點頭呢!」我問:「你真要結婚嗎?你的那位是何方人士?口音好重。」「伊拉克。」她説。「伊– -拉– -克?」我十分驚訝,「地理還給中學老師了吧!」倒是沒還,但地理書上也只吝嗇地略略提到而已。「伊拉克伊拉克⋯⋯」我喃喃咀嚼這陌生的地名。「不祝福我嗎?」她大聲抗議。

嫁作伊拉克婦的她必須隨夫回伊拜見公婆叔姑一大家人。下飛機那一剎那,她已感到機場的陽剛氣太重,迎接他們清一色全是男人,一個個同先生擁抱握手之後,對她開始正視斜瞄上下打量。正在她手足無措時,丈夫忽然遞上一條黑紗巾,「包起來,頭髮和臉全要罩住,只留眼睛。」「但我不是伊拉克人,我不信回教,為什麼要我罩起來?」她顧不得自己新嫁娘身分,拉長臉抗議。「包– -起– -來!」丈夫忽然聲色俱厲下命令,這是一副她在美國沒看到過的嘴臉。眾目睽睽之下,她只好把黑紗巾胡亂一纏,心中十分委屈。

這,只是開始。往後一個月,她像被軟禁,新娘養在後屋人不識。丈夫出出進進,她不能過問「去哪兒了?」問,他不理,她那身美國來的洋裝露胳臂露小腿,絕對不能穿出去拋頭露面。有傷風化,會讓男人想入非非,罪惡罪惡,婆婆這樣警告她。

嫁作伊拉克婦的她必須隨夫回伊拜見公婆叔姑一大家人。下飛機那一剎那,她已感到機場的陽剛氣太重,迎接他們清一色全是男人,一個個同先生擁抱握手之後,對她開始正視斜瞄上下打量。正在她手足無措時,丈夫忽然遞上一條黑紗巾,「包起來,頭髮和臉全要罩住,只留眼睛。」「但我不是伊拉克人,我不信回教,為什麼要我罩起來?」她顧不得自己新嫁娘身分,拉長臉抗議。「包– -起– -來!」丈夫忽然聲色俱厲下命令,這是一副她在美國沒看到過的嘴臉。眾目睽睽之下,她只好把黑紗巾胡亂一纏,心中十分委屈。

有天她要求出去走走。後屋親戚把她用黑紗黑衣黑裾黑鞋裹了起來,密密封封,只剩一對眼睛,還警告她不得向男人飛媚眼。她們一群女人,像黑貓悄悄在街上行走,又熱又悶。回來衣服濕透,裡面的她成了個水人兒。從此,她不再吵著出門,入境隨俗吧!做個雅雀無聲的小媳婦。

回美後,她才大鬆一口氣,丈夫對她不再粗聲粗氣。「失去自由才更珍惜自由,這輩子我絕對不會再去那地方了!」他們兩個東方留學生,一個遠東,一個中東,不久都拿到博士學位。

但好事多磨,兩人從來沒有在同一地方工作。她在一地做研究,他在另一地教書,換來換去,就是換不到一起。

我不知是闗心,還是多管閒事,「你們真像牛郎織女,難得見一次面,長久這樣,婚姻會不會亮红燈。」她笑説:「各人頭上一片天,偶而聚聚,還免不了爭得面紅耳赤,住在一起怎行!我倒喜歡這樣自由自在。」他們像兩條平行缐各奔前程。我以為這兩條缐永遠不會有相交的一天,但我錯了。他提早退休,兩人終於生活在一起。

她仍在外做事,他主持家務,有潔癖的他把家打理得一塵不染,井井有條,家很有家的樣子,蕭萍發現自己很喜歡回家了。唯有當他那些親戚朋友來訪時,她才覺四面楚歌,不懂那聒噪的言語,不習慣那奇特的習俗,這時候,唯一辦法是找一餐館耗著,等人潮過後才回家,識時務者,蕭萍也。

「他那麼伊拉克,你那麼中國,你們相處之道在那裡?」我又好奇了。「尊重!我尊重他的宗教,他的歷史文化,他的人種,反過來,他也尊重我的,我們從不枇評對方,侮辱對方不同的一面。其實我們相敬如賓,珍惜我們終於能在一起。別忘了,我們總可沒完沒了地談化學。」她説。

他走得很突然,好好的,坐在沙發上,忽然滑下坐位,倒地不起。一旁的她手足無措,心中一片慌亂。從此,小家不再溫暖,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

後來她告訴我:「你知他退休後為什麼沒回伊拉克大學教化學嗎?因為他説當年如果不是我在「物理化學」和畢業論文實驗上幫他大忙,他永遠拿不到博士學位的。他知我不願跟他去伊拉克,就留下來照顧我了。」有情人終能長廝守,我聽了很感動。

這跨國婚姻發生在胡笙與美國交惡之前,那時候,如果有人預測新世紀開端的九月某日「禍– –從– –天– –降」,一定會被認為是狂人狂語,那時候,如果今天談「近憂」,明天說「遠慮」,準被認為是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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