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老盧遷往夏威夷大島之前，曾遊説我們一起去當地置產，疏懶的我們，定居下來就不想再搬遷。他興冲冲在那裡買了十四畝地，安穩地當起逸民來。他擅長攝影，大島上的晨曦、夕照, 以及美不勝收的山景、海景，想必已盡收在他的鏡頭裡了。

根據曾住過夏威夷的友人説: 大島地廣人稀，旅遊觀光尚未開發，環境比較原始清幽，不如其他島嶼繁榮喧譁。

老盧在視頻上發出誠摯的邀請，要我們前往度假，盡情享受海邊大自然的田園風光。他的後院崖下，隔著一條車少人稀的海岸公路，就是太平洋。他建議我們，屆時可以到海邊露營，經驗一下晚上觀星辰、賞月光、伴著濤聲入夢的情調。聽他那裡吹得何等詩情畫意，我這裡卻啞然失笑，這把年紀的我們唯恐失眠，近年來，午後的咖啡、茶飲都已自動絶緣，豈敢奢望海洋交響樂伴我入眠？只怕陣陣浪濤聲反而擾我清夢！

接著，他在視頻上放了一段短片，讓我們一覧他幽居之處，原來，他買下兩戶相連的地產，由於中間沒有阻隔，草地連成一片，顯得十分寬廣，像一片油亮的綠毯，與蔚藍的天空、深藍的海水，天衣無縫地交溶在一起。

鏡頭自高處俯瞰，面對市區馬路的一端，矗立著兩棟精巧的白色洋房，越過草坪，後院盡頭就是那「深深的海洋」，左側是井然有序的果園；右下角則有一小塊己經租出去種了莊稼的農地。

近景中，我們看到果園裡盡是亞熱帶水果，諸如：木瓜、火龍果、荔枝、龍眼、橘子、檸檬、芒果、香蕉、楊桃、蕃石榴、牛油果、榴槤、人參果等等不一而足，樹上大都已經結實纍纍，紅、橙、黃、綠的顏色，紛紛透露著誘人的信息，煞是好看。果香常引來鳥類飽啖果肉，除了一般的麻雀之外；還有不速之客造訪，這些貴客的羽翼顏色不同，除了金、黃、赤、白、綠色以外，也有雜色的，牠們的相貌、姿態各異，常令人有驚艷之感。由此可以想見，繽紛的花季，除了芬芳的百花，更有蜂飛蝶舞、蛙鳴鳥唱、雞羊成群，真是想不熱鬧也難。

前任屋主已規劃好的果園，他無需灌溉；更不必施肥，由於地處火山腳下，黑潤的沃土，加上有海風調節的濕熱氣候，真是種什麼長什麼。果樹自己開花結果，天生天養似的，完全不用操心，他唯一必須照顧的是那一片如茵草地，因為水份充足，草也飛長，他必須每周坐在割草機上來回一次。

四季皆夏，水果永遠是吃不完的，有一天他無意中發現，附近郵局門口的長條椅上，有人用乾淨的紙箱裝了自家成熟漂亮的水果，箱外則標明「免費」二字，老盧覺得與人分享的主意不錯，也就常常如法泡製，增進市民之間濃濃的人情味。

除了自己加餐維他命C以外；他也常搾各種果汁餵羊喝，他養了三隻白羊做伴，後來又誕生了三隻羊羔子，一家其樂融融，恣意地在草地上遊走，享受鮮草的美味。另外，他也養了一群鷄，母鷄常領著小鷄四處覓食，老盧説，走在草叢裡，常會不經意地踩破一些新鮮雞蛋。當然，在這一切美好之下，却仍不免有白璧之瑕，黃鼠狼時時夜闖雞舍，就是這幅美景中的敗筆。

果園後面除了有通幽的曲徑以外；還有蜿蜒而過的淙淙溪流，溪旁山壁夾縫更有狀似瀑布的山澗，水花四迸，憑添不少樂趣。

獨樂樂久了，偶爾有朋自遠方來，分享他這份身、心、靈的盛宴，確是快慰平生之事。曾有西人教授來訪，住得十分愉快，教授連吃五個木瓜之舉，令他大開眼界。教授説：「我們在美國本土上所吃的夏威夷木瓜，價錢貴不說，全是摘生放熟的，那有你樹上自然熟成的香甜可口！」

老盧說：「我這兒有兩棟房子，一棟常空着，歡迎你們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唯一條件就是，你們要自己做飯，日常用品，不遠的城中心都有得賣，方便得很，不用擔心……」

這人間仙境，怎能不去？幾乎令我立刻盤算假期了，突然靈光一閃，回歸現實地問他：「你那裡到處是草地、果園、叢林，有沒有蛇啊？」

他說：「沒有！」

「蚊子呢？」

「蚊子倒是有，但是別怕，有吃蚊子的！」

「什麼？」

「壁虎！」這二字一出，我的度假美夢以及欣悅心情，立刻化為烏有。

「怕什麼？牠只吃蚊子又不咬人，很多朋友來，都把牠們放在手上玩，直呼：好可愛喲！」

童年難忘的一幕，令我抱憾終生。當時八、九歲的我，路過台南郊區人家的屋簷邊，不料一隻小壁虎不慎掉在我左臂上，牠冰冷的身體；蛇樣的頭部，嚇壞了我，出乎本能，我迅速將牠甩到地上，才一着地，牠立即被一隻母鷄叼走，吃下肚去，這一連串動作的發生，令我呆若木雞，不能動彈，「怎麼會這樣？」我反覆問自已。「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的罪惡感，是我長期以來，揮之不去的惡夢，長大後，偶爾見到，也都盡量避開，唯恐舊事重演。

數年前，到泰國清邁旅遊，女兒訂的是剛啓用的開放式白色旅館，明亮、開敞，在清風徐來、花木扶疏的中庭，享用豊盛的自助早餐，實在令人回味無窮，但也不無遺憾的是，許多壁虎就在四周通風長廊的牆壁上、天花板上，晝夜爬行，我猶如驚弓之鳥，每天提心吊膽的來往其間，緊張不安多日，直到離開為止。

我告訴老盧，非常感謝他的盛情相邀，他的世外桃源，我已神遊過了，雖未親歷其境，但也大飽眼福。

女兒們聽到我因壁虎之故，錯失良機，均轟然大笑，直呼可惜，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忘不了送牠入鷄口的可憐的小壁虎，不去，也就不會再置身於那種恐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