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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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來電話,很高興地說,她的雙胞胎兒子都已經大學畢業,一個決定到華府繼續深深造,另一個則先在舊金山的醫院工作,讓哥哥先讀完醫學院,他再繼續去唸醫學院。我小妹這一對雙胞胎兒子,從小就很乖巧、很聽話,小妹希望他們長大當醫生,他們就乖乖地唸生物和醫學,不敢違逆。 說起這對雙胞胎外甥,讓我想起我的父親,因為他們出生的那一年,就是我父親過世的那一年。我父親未能親眼看到這對雙胞胎外孫,順順利利的長大,而且還唸了醫學院,一定是他最大的遺憾。還有,我二妹那一年七月,生下了我父親孫子輩中的唯一孫女,他老人家也沒見過,本來是等他來美時,一起見這些孫子,結果卻未能如願。 那一年的十二月,聖誕節前一個星期,我小妹懷的雙胞胎因為胎兒過大,必須剖腹生產,我母親特地從台北趕來洛杉磯,到醫院照顧我小妹。本來要我父親跟母親一起來美國,但父親說,他來了我們還得照顧他,因為我們要照顧小妹,他不想再麻煩我們,他要一個人留在台北,等小外孫滿月後才來看他們。 父親因為大腸癌開過刀,之後為了讓腸胃休息,他養成一個星期禁食一天的習慣。在聖誕節當天,他一個人跑到我們在淡水的別墅,因為淡水氣溫低,可能又遇到他禁食,晚上睡覺時血糖過低,晚上一睡覺就沒能醒來。我們是打電話找他,沒能找到,過了三、四天,覺得不對勁,請台北親友找鎖匠到淡水別墅開門,才發現他已經躺在床上走了。沒想到我父親未能看到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的雙胞胎外孫,就離開人世了。 父親是日據時代出生的台灣台南人,到花蓮讀中學後,就負笈日本唸大學,因父親懂漢語,畢業那一年,被日本政府徵召當「通譯官」,被派到中國大陸戰場前線服役。父親雖然在日本軍隊隨部隊從天津一直轉進到湖南,也出生入死了好幾次,有一次還被子彈打掉頭盔,但總算命大,到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時,他就直接到南京找我三舅父,沒有跟日本軍隊回日本。 父親在隨著日本軍隊轉進的那段時間裡,他救過無數的中國大陸同胞。他因為是通譯官,日本軍隊抓到俘虜後,就會找父親翻譯審問,父親總是設法幫被俘的中國大陸同胞開脫。被他救過的同胞有四、五百人之多。我想,父親之所以命大,能夠幾次死裡逃生,跟他救過那麼多人有關。 父親在南京沒待幾個月,但是正好趕上也從日本東京逃難到南京找她三哥投靠的母親相聚,並幫我母親度過一段逃難的苦日子,等他們回到台灣後沒多久,倆人就結婚了,然後就生下了第一胎,是個兒子,那個兒子就是我。母親的三哥就是我後來的三舅父,他是父親在東京唸大學時的好朋友。 父親當的是日本軍官,配有馬匹和勤務兵,但是他從來沒有以此為榮,他回到台灣後也絕少提起此事,更不會說出「以當過日本兵為榮」之類的話。父親極端疼小孩,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在他們那一代人是少數中的少數,他男孩和女孩一樣疼。父親和母親生下了三男三女,每個子女都培養到大學畢業,也是不容易的事。只是,父親好像沒有母親那麼好命和長命,父親過世那一年才72歲,而母親現在已經92歲了,在他過世23年之後,還能健健康康地活著。如果父親天上有知,一定會為母親感到高興。 (原載世界日報家園版, 9/25/2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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