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如果說「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是一句箴言，那麼用在我岳父和岳母的身上則一點都不假。我岳父和岳母相繼過世，二人相差只有十五天，雖然他們走了七年了，但是一想起來整個過程，在一個月內我接連辦了兩場告別式和葬禮，還是令人不勝唏噓 !

把岳父、岳母接來美國和我們同住，是我太太失智前四年所做的決定，那時我岳父八十四歲，岳母七十七歲。其實，很早以前我太太就想把他們接來美國，以略盡孝道，因為倆老自己住在台中太平，年紀都大了，生活起居沒人照顧，我太太是家中長女，雖然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有二位弟弟也住在台灣，但都沒跟我岳父母住在一起。期間我岳父母來美國短期住過，但因為他們的朋友和牌搭子都在台灣，所以我岳父一直不肯移民來美。

那年，我岳父因眼疾開刀沒成功，視力衰退到無法打牌，才同意我太太的建議，移民來美與我們同住。我們才興建了一棟有五間套房的花園住宅，二個兒子都成家搬出去，除了我們自己用二間，我的母親住一間外，還有二間是空著的，正好可以讓我岳父母住。

我岳父年輕時就投筆從戎，從湖北被調派到東北，在瀋陽鐵嶺認識我岳母，二人結婚後因為國共內戰，隨軍隊先撤退到山東省，在青島生下長女(就是我太太)，出生才三個月，又隨軍隊撤退到台灣。在整個隨軍隊撤退的過程中，我岳母懷著孩子跟著逃難，還曾經數次摔下車來，但我太太命大，都沒被摔流產掉。

本來以為我岳父母住在我們家，和我母親三位老人家互相有伴，可以一起聊聊天，可以在偌大的後院一起走路運動，居住在美國有庭園的良好環境裡，應該可以好好頤養天年，可惜天不從人願，才短短三年，不好的事情就發生了。我太太二弟的獨生子，也是他們家的長孫，才從國防醫學院畢業，在台中榮民總醫院當急診部醫生，有一天早上騎機車上班時，被一輛違規闖紅燈的轎車給撞死了，我岳父最疼這個孫子，得知消息後，悲傷到不能自己，常常夜裡做惡夢，有一次還摔下床。

我岳父是軍人出身，生活一向規律，還每天定時走路運動，身體一向硬朗。但就在摔下床後大約二星期，從他的左肩頰骨處，長出一個小腫瘤，又過了一星期，這個腫瘤就長到像雞蛋一樣大。看醫生後，做了切片化驗，居然是惡性腫瘤，雖然馬上開刀切除，但為時已晚，癌細胞已經擴散，開刀後住院約二星期，敵不過病魔就走了。

就在我岳父臨走前當天一大早，安寧病房的護士於六點多來電，說我岳父差不多要走了，要我們趕過去，我通知了住在二小時車程外的我太太小弟，和一小時車程外的小兒子，就和太太趕到安寧病房，看到岳父已經不省人事，呼吸也慢慢變慢，大約二三十秒才吐出一口氣，好像呼吸就快要停止一樣。我和太太就在他耳邊告訴他，要他一定要撐著，等他的小外孫和他最疼愛的小兒子趕到，看他最後一眼，也等教堂的神父來幫他敷油。岳父好像還聽得到，呼吸一直維持著差不多的速度，等到我們小兒子趕到，也等到神父趕到，為他祈禱敷油，然後呼吸的速度就再度變慢。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岳父隨時會停止呼吸，但是我小舅子還沒到，我輕聲的跟岳父說，一定要撐著，他最鍾愛的小兒子就快到了，岳父真的撐著。又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早上十點多，將近十一點時，我小舅子終於趕到了，他含著淚在他父親的耳邊說:「爸爸，我趕來看您了!」這時我們看到岳父的眼角淌出一滴眼淚，然後呼吸就慢慢地停止了，掛在他鼻子方的那個觀測氣球開始垂了下來，岳父就這樣真的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太太前往我岳母住的療養院，要把岳父過世的消息通知她，才一見面，岳母就拉著我太太說:「愛娟哪，妳爸爸昨晚來看我啦!」我們一聽都嚇了一跳，難道岳父的靈魂來看過我岳母了嗎? 我太太告訴她說，爸爸昨天走了，岳母並沒有驚訝的樣子，只是問了一句:「他痛不痛苦?」

我岳母是在來美國常住二年後，有一次返台，摔了一交，住院三個月，我回台把她接來美國照顧，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後來無法在家裡自己照顧，就把她送到療養院，已經在那裡住了半年，情況都還穩定。這家療養院是我們教會在十年前由教友捐款建立的，我們也捐了不少錢，我太太還義務擔任療養院基金會的秘書長。

但就在我岳父過世後，我和我太太才辦完我岳父的告別式沒幾天，我岳母就在午睡的睡夢中悄悄地跟著我岳父走了。那一天，我和太太從天主教堂望完彌撒，到療養院去看她，一到療養院還沒進門，護士就匆忙地跑出來說，我岳母剛剛去世了。我們進房看她，她很安詳地閉目躺著，就像是還在睡午覺一樣，我太太還差一點上前想搖醒她呢?

我太太的二個弟弟，從台灣來參加他們父親的葬禮後，才搭飛機回台灣，剛下飛機就接到我的電話，說母親也走了，他們一下子都呆住了。我知道他們都還在上班，要再請假很困難，就跟他們說，不用再趕過來了，我和他們姐姐會把告別式安排好，也會把我岳母跟岳父葬在一起。就這樣，半個月內，我和我太太辦了兩場至親的葬禮。人生無常，也非十全十美，但是活著的人總要堅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