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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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對一個女人的單相思了,而且是對一個有老公、有孩子的三十多歲的女人。我對自己感到非常吃驚。但這情思那麼強烈,彷彿又回到了十幾乃至二十多年前的少年時代,青春激情重新被喚醒。這些日子來我無論做什麼都有些魂不守舍,腦海裡總是浮現著她的音容笑貌和我們之間的幾次眼神交流,我的耳邊總是縈繞著數首我那青春時代曾流行的愛情音樂的旋律,如《枉凝眉》《真的好想你》及陝北民歌《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趕牲靈》這些曾使我癡迷動容的歌曲;久已淡忘的《詩經》裡的《關雎》《子衿》《蒹葭》也能時時不自覺地吟誦嘴邊,我甚至有作詩的衝動。 單戀是痛苦的,是可笑的,又是甜蜜的。一個年過四十、有妻子有孩子、為生意創業殫精竭慮、背負養家餬口擔子的中年男人,竟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男,整日憂花惜月,多愁善感。我記得最初與這女人的眼神交流是在年初時的一家周日中文學校裡。一次我在與眾多父母站在教室門口等孩子下課時,感覺一個女人悄然從我身邊走過。她掃了我一眼,而那眼光瞬間就被我感應到了,我也扭頭看了她一眼,就見到一個身材瘦削、面容別致的媽媽抱著一個小的孩子,也在等隔壁教室的孩子下課。其實這種陌生男女眼神的交流再正常不過了,但我對她卻陡生一種親切的美妙感,這就與見到別的女人不一樣了。然而想想彼此都為人父母,都有家庭,我也就沒敢再想下去。 每個周日我幾乎都送女兒上課,也就幾乎每次碰到她。每次我們都是默默的互掃一眼,從未搭過話。我知道自己在在瞎想,但又覺得為什麼與其他媽媽,甚至更漂亮身材更好的,卻無那種愉悅的美妙感呢,為什麼偏偏她是我的菜呢?無論如何,我偷偷希望她也對我有此感覺。 這樣持續數周,孩子的這學期很快到期末了。有一次我在樓道裡又遇到她,這次她是和老公在一起。我感覺她還是像往常,遠遠的就注意到了我,似乎還對我“尷尬”的一笑。她老公正在低頭從提包裡取什麼東西,看不清臉,個子不高,三十多歲吧,頭髮有些稀疏。我看到這麼一個令我好感的女人和任何男人在一起,都會本能的感到醋意,於是快快走遠,心中惆悵了好半天。 接著暑假到了。父母和孩子們不再去中文學校。 *** 彈指一算我來美已經十五年了。在寂寞平淡的日子中奮鬥,妻子、孩子和生意相繼有了著落,但也感受到無情的歲月在啃噬著我的青春和身體。這幾年來歲月如刀的感覺愈發強烈,我感到氣力在消弱,毛髮在稀疏,髮際線在後移,與此同時,對妻子的感情也是愛憾交織,矛盾重重,對她的愛更多的是發自一種責任。她是一個好女人、好媽媽,性格平和,聰明能幹,任勞任怨,疼家顧家,對我也好,我有些慚愧,但就是一直缺乏內心深處的激情。一路走來十年了,在一起經歷和奮鬥了那麼多事,我卻不時恍然如在夢中。我們其實差異頗多的,從身材、生活習慣到興趣愛好。比如她身材極其袖珍而我人高馬大,她是典型的南方海邊的人而我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她不喜歡運動也從不觀看任何運動節目而我兩項都偏愛。這麼多年來,我們幾乎還沒有一起參加過大型正式的社交場合,婚禮沒辦過,雙方的父母也彼此還沒機會見過面。於這種種差異中,能使我們相處在一起的是我們彼此的性格,我們都是那種傳統、謙和、克制、隱忍、以責任為重的人,這樣維持著平淡如水的家庭。最初是孤身在此異國他鄉,為生活奮鬥,兩人自然需要相互依賴;然後在青春流逝的感覺和雙方父母的催促下開始要孩子;有了第一個孩子(女兒)又感覺她未來會太孤單,於是又有了第二個孩子;之後就發現我們在一起的責任更高了,因為都希望這兩個孩子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然後為了孩子,她的父母也正式來美與我們住在了一起;為了孩子和兩位老人,我與妻子也需要和睦恩愛。“命运就像一个链条,我们一旦走到一起,就仿佛不得不走下去,尽管不理想,但责任意识和患得患失的考量,加之社交圈子的狭小,我们只能这样走下去。虽然不时能感到心里深处的一丝失落,但很快就被繁忙的工作和琐碎的家务事遮盖了,而时光如刀,” 轉眼間女兒七歲了。 *** 近三個月的暑假結束,中文學校開學時已到了九月中旬,之前的學校瑣事淡忘了不少,包括對那個美妙女人的記憶。然而開學的第二個周日,我們卻又撞見了。那是一個陰雨天,我獨自一人站在樓道裡,向窗外看那淅淅瀝瀝的秋雨時,餘光裡感覺不遠處有幾個媽媽在一起。我下意識扭頭看時,就分明看到她在裡面,而且正看著我!我立刻心砰砰跳起來,匆匆離開。 這樣又開始了像上學期那樣的眼神交集的經歷 - 樓道裡偶遇,默默互掃一眼,再避開,不會答話。我心中那個惆悵啊,不能不承認,這女人在我眼裡就是越來就好看。她身材瘦削苗條;有1米65吧,五官標緻,尤其那似有點憂鬱的眼神勾我心魄。雖然她估計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但年輕時的風韻還分明能感受出來。我也從來沒見她穿過裙子和高跟鞋之類的衣服,只是樸素的、以藍灰色為主的便衣、牛仔褲和運動鞋。她給我的就是那種發自自然的賞心悅目的美妙感覺。 兩周前那個周日,我女兒因為早上臨時踢足球,沒趕上中文學校裡的第一節課,只好早早的去一樓等第二節。我走過樓道時,看到她穿著學校裡發的馬甲在做家長值班。我匆匆而過,當時她正背著身子看著別的東西。我與女兒在相對封閉的牆角裡等著第一節課結束時,有一幕發生了:我正在低頭看手機,驀然感到她走過來,向隔壁教室的門玻璃裡看了一眼又匆匆走開。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是“假裝”看那教室裡的,其實是來“確認”我在這裡的 。我那個驚訝啊,待抬頭,緩過神來,她已經離開。 終於下課了,我把女兒送進教室,在樓道裡往回走時,又看到她悄悄站在那裡望著別處。我真想湊過去搭訕,但就是沒有勇氣,我恨自己的懦弱。半小時後鼓勇折回來時,發現她不在了。我這才意識到她今天是值半次班。學校規定每個學期每個家長可以值一個全班或者兩次半班(是否挨著由自己定)。但我突然感覺下個周日她很可能值另次半班。 前一個周日,風和日麗。穿戴齊整的我送女兒去二樓的第一節課的教室後,我決定不去那個過去總去的學校餐廳看書或電腦了,而是呆在女兒的教室旁等她的出現。女兒第一節課將近結束時,她果然出現了,穿著學校發的馬甲,她果然在值另半次班。我又驚又喜。我感到她遠遠走來時就看到了我。她走到孩子身邊,蹲下去給孩子繫鞋帶子,然後領著孩子從我眼前穿過進了旁邊的教室。這整個過程,約有二十幾秒鐘,我幾次想張口,卻是呆若木雞,沒能挪到半步。 然後我領著女兒去了一樓的第二節課的教室,出來時赫然遠遠的就看到她在長長樓道另頭的身影,她在那裡值班。我分明感到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她也扭過頭來看到從長長樓道另頭出現的一個瘦高身影的我。然而我卻沒有勇氣前行,折了回來,沿著另一處樓梯走到了樓外的草坪上。我感到心在砰砰跳,臉有些發燒,緊張、羞怯和懊惱交織,徘徊了十分鐘,我鼓起勇氣,重新走回那個樓道,深呼吸著給自己打氣要走過去。然而她又一次離去了,因為她的值班時間早結束了。 我決定在一樓的大樓道的樓梯旁等,一般這片教室區的家長都會經過這裡。果然半小時後,她與女兒走了下來,我一直微笑著看著她們走到我面前,然而她板著臉面無表情的走了過去。我感覺自討沒趣,好羞慚。這次我又沒搭上話。 過去這個周日,天氣變得陰冷起來。女兒第一節課末時我又在二樓等她的出現,給自己打氣堅決要搭訕,甚至擬好了腹稿。然而直到女兒下課,我們將要下樓去第二節課的教室了,她都沒有出現。中途遇到一個認識的女兒同學的媽媽,正聊時,突然見她急匆匆領著女兒出現了,奔向二樓的教室。原來如此。 我送女兒去了位於一樓的第二節課室後回來到二樓,她又消失了。於是我又在一樓的大樓道樓梯口等。半個多小時後,她果然從樓外跑進來,然後她就領著她女兒和另一個女孩一起走到樓道外的小小天井裡透透氣。 這天外面其實很冷,還有瑟瑟的風。而在她們在外面的長木凳上坐著時,我正像一個熱鍋上的螞蟻在樓道裡團團轉。 天井裡沒有別人。不能再拖延時間了。我跺了跺腳,推門走向了天井。她站了起來,拉起兩個女孩的手,就要離開。我開口說“你好,您的孩子剛才在讀興趣班吧?”她扭過頭來,看著我輕聲說“不是。我們要走了。BYE-BYE。”說著就離去了······ 這是我們有眼神交流的多半年來,第一次在明亮的戶外,這麼面對面的看到對方的臉。我看到她的臉色有些蠟黃和暗淡,但她的確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的回答其實是錯的,她的孩子剛才的課分明就是興趣班。而她的匆匆離去,我猜測是出於對可能觸碰那個意思的恐懼,也可能出於對一個陌生男人的本能的緊張和羞澀。畢竟身為有家有室的父母,我們都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察覺到任何異樣,那是禁忌的雷區。我們之間即使有那點意思,也只能深埋在心,即使身體語言露了馬腳。 我在瑟瑟秋風的天井裡徘徊良久,甚是惆悵。然後就感到很疲乏,在她離去的長椅上坐下來,驀然看到有一個白色的女用手套落在那裡。我不能100%斷定這是她遺落下的,但極可能是的。我悄悄把它拿起來,幻想裡面是否有什麼紙條之類的,但什麼也沒有。我把它悄悄放進自己的口袋,打算用做下次搭訕的藉口。但估計她十有八九會回答那手套不是的,是別人的,即使真是她的。 這就是中國女人,含蓄、隱忍、負重、克制。哪怕心裡再有幻想,身體語言露馬腳,也要裝出相反的一面。而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生活在美國這麼多年,也交往過西方女人,但那味道全然不同。而我也突然發現,從中國這種文化裡成長出來的我,骨子裡也正是被這種文化所鑄就。這也解釋了我為什麼對她的感覺那麼強烈。 女兒下課了。我們一起回家。生活復歸平靜。啊,中年人生,我的青春,我的花樣年華······。 2016年11月9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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