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蔗園情

散文

千里蔗園情

蓬丹

後院甘蔗樹又竄得比人還高了,棕色蔗桿筆直挺立,油綠莖葉如青幡迎風招展。去秋才讓園丁將一大簇十餘枝成熟的甘蔗全數砍伐,未料一場春霖,幾束春暉,一叢欣欣向榮的蔗樹在早春二月即再現風姿。去年秋收後自留數桿蔗枝,餘皆分給幾個園丁。見他們喜形於色,每人都擎著大把甜蔗離去的背影,恍然間,那修長瘦削的蔗枝,竟似一柄足以垂釣時光的長竿,將我溯回充滿泥土氣息的島鄉童年,重溫屬於甘蔗的田園趣事。

六十年代的海島農耕仍旺。童年記憶環繞著村溪、竹林、秧田及蔗園。而在溪邊、秧田四週或竹蔗地帶,總茂生著各色野花及各種漿果,孩童們最愛在瀰漫著花果香與甜蔗香的草叢間嬉遊或捉迷藏。有個颱風天,我們仍貪玩不歸,乍然間天昏地瞑,越來越勁的強風把甘蔗莖葉吹得嘶嘶作響、左右搖晃,我們緊扶著蔗桿不敢往前舉步。突然有個農夫模樣的男子出現眼前,急聲說刮風颱了還不回家,大約看到我們幾個都快哭的樣子,他牽起其中一小男孩的手,示意要我們跟著,走出蔗林,家門遠遠在望,幾個稚童也不懂言謝,一哄而散,各自一溜煙往前跑。

我偶回頭,見農夫古銅色的身影逐漸隱入蒼茫暮色。當時並不知曉,那厚實的背脊,那沉穩的步伐,已從此烙印心底,成為人生中最溫暖厚重的基石。即使後來奔向城市,奔向地平線另一端的時尚都會,開始在社會染缸中打滾,但我恆常相信,抹去那一層層保護色,我的生命主調仍是專屬農業時代的、憨實敦厚的古銅晶澤……..

落腳新大陸後多年不曾嘗到甘蔗滋味。八十年代中期越南餐館在洛城興起,家家供應的傳統小吃蔗蝦,才讓我知悉甘蔗可作為烹調食材,但仍以為它是只產於亞洲的莊稼,後來明白美國亦有少數區域如德州等地栽種,作為製糖原料,而非食物。

也曾在某些書冊中,片斷閱覽到有關蔗的消息。

原產於印度的甘蔗,在周朝時傳入中國南方。宋代江南各省開始廣植甘蔗,至今中國仍是甘蔗最大生產國之一。《裨海紀遊》一書中的「竹枝詞」,則記載了康熙年間走訪台灣糖部的情景。糖部是舊時台語稱謂,意指製糖工廠。

「蔗田萬頃碧萋萋,一望蘢蔥路欲迷;

綑載都來糖部裡,只留蔗葉餉群犀。」

此書作者為清人郁永河。他對甘蔗顯然崇拜有加,連蔗葉都認為是留給有靈犀的動物享用的。

現代詩人余光中水果詩系列,將「埔里甘蔗」作為水果詩序曲。他生動地描繪著:

「看我,拿著甘蔗的樣子
像吹弄著一枝仙笛
一枝可口的牧歌
每一節都是妙句
用春雨的祝福釀成
和南投芬芳的鄉土……」

然而,說什麼也沒想到,置身二十一世紀的南加州,我竟會在居家後院收成了清甜潤口的甘蔗。若將余大師詩句中的南投改為南加,大約就是現今猶能與甘蔗比鄰的我最貼切的寫照了。

兩三年前鄰居端來一桶黑土,告訴我她想種甘蔗。我們兩家後院相連,她將其中有著甘蔗莖根的黑土分了我一半,說挖洞掩埋即可。我不可置信地心忖,隸屬熱帶島鄉沃野的甘蔗樹,能在大洋此岸的異國窄院中生根發芽嗎?

一枝枝陸續拔地而起、且節節向高處攀升的蔗桿似如椽之筆,為我書寫了肯定的答案。想起一位南美洲作家曾在其著作中,將性喜陽光的甘蔗比作太陽神阿波羅的女兒,我恍然大悟﹕原來多陽光少雨水的南加氣候,正是甘蔗生長的溫床﹔我更願意相信﹕出其不意在後院旺長的甘蔗,是深情不變的故友,辭離經年,覓尋千里,終又再度走進我的生活,重續中斷已久的情緣……

散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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