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報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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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詩人葉賽寧(1895–1925)出生在梁贊省的一個農民家庭裡,是俄羅斯田園派的代表詩人,也是著名的抒情詩人。他筆下的田園景色特別突出,其代表作有《白樺》﹑《給母親的信》﹑《波斯抒情》等。葉賽寧作為俄羅斯傑出的抒情詩人,在語言的採擇、鑄造、處理和運用上有其獨到的地方。語言有音、形、義三個方面,詩歌則有音樂美、形式美、意境美三種美感。上述語言的三個方面和詩歌的三種美感雖不完全吻合,但詩歌的這三種美感確實是通過語言來表現的。現就試圖從這三個方面來分析葉賽寧詩歌語言的藝術成就。 疏宕諧婉音樂美 葉賽寧詩歌的音樂美可用疏宕諧婉,錯落有致來形容。詩歌的音樂美主要體現在韻律和節奏上,它規定了詩中輕重音的位置,行列和章節的組織,以及韻律的安排;使詩的結構整齊、勻稱、和諧,從而保證了詩的節奏。然而韻律和節奏不是一碼事,韻律的模式是共同的,而節奏是個別的;韻律的模式是固定的,而節奏是自由的。所以同一個韻律模式可以譜寫出許多首詩,每首詩的節奏各具有特點;不同的詩人可用同一個韻律模式來寫詩,但寫出來詩的節奏卻具有各人自己的風格。 節奏是詩的生命,是詩的力量。當詩反映了自然節奏和生活節奏時。它便給人一種緊張與鬆弛交替的特殊美感 — 這就是節奏感。詩的節奏體現為“力”的節奏和“時”的節奏上。“力”的節奏指重音的輕與強,“時”的節奏指停頓的長短與多少。詩正是依靠這兩種節奏來表現感情的起伏、變化、中斷、持續,表現感情的強度和速度。節奏一般要求整齊和均勻。但整齊應該不流於單調,均勻應該不流於呆板,過分整齊劃一則顯得機械呆板,反而失去了節奏的效果。最好是整齊中有不整齊,均勻中見不均勻,節奏才有生氣。我們來看葉賽寧早年寫的—首詩《天色已經入暮》是如何掌握韻律和節奏。這首詩有四段,每一段是一個詩節,每個詩節包含四個詩行,每個詩行又可分為若干語段。詩節和詩行的末尾有停頓,語段與語段之間也有長短不等的停頓。根據語意而定。詩行的末尾要押韻。根據漢語詩的習慣通常四行詩節要在1. 2. 4 行上押韻,如第一個詩節中的“入暮”,“露珠”,“柳樹”都押“U’韻。這首詩的第一個詩節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如果你把第四行分做三個語段的話“倚著/一株/垂柳樹”,和第二段末尾的“株”與詩行末尾的“樹”也押韻,這叫做“腹韻”。 天色已經入暮 天色已經入暮/ 蕁痲上閃著露珠/ 我佇立在路旁/ 倚著一株垂柳樹。 月亮把一道光束/ 向我的屋頂直瀉如注/ 遠處聽到夜鶯在歌唱/ 但我不知在何處? 多麼溫暖多麼舒服/ 猶如冬天裡挨著火爐/ 還有那挺立的白樺樹/ 像一支支巨大的蠟燭。 在河對岸的遠處/ 林邊還能看得清楚/ 昏昏欲睡的守夜人/ 呆板地敲著更鼓。 再看他一九一三年寫的一首詩《白樺》,這也是一首由四個四行詩節組成的詩。但在詩的韻律上有些變化。首先是在詩的末尾,如第一個詩節,除去“樺”(a)和“下”(a) 採用了嚴韻外,第四行的末尾採用了“裝”(ang),“裝”與“樺”雖不完全一致,但可屬於寬韻。其次是第3、4詩節採用了1—3行押韻,2—4行押韻的方法,即類似俄語中的 abab 型,這也給詩歌增加音樂美。 白樺 皎潔的白樺/ 在我家窗下/ 裹上一層白雪/ 恰似穿上銀裝。 蓬鬆的技杈/ 鑲上了雪花/ 宛如白色流蘇/ 在那衣邊垂掛。 挺立的白樺/ 進入了夢鄉/ 金色的燈光下/ 雪花兒閃閃亮。 曙光繞白樺/ 邁步緩緩逛/ 銀輝灑滿枝杈/ 給她又添新裝。 葉賽寧的詩歌念起來和聽起來柔和、別致、優美舒服。既繼承了俄羅斯詩歌中普希金的傳統,又吸取了俄羅斯民間詩歌創作中的風格,節奏強而富有音樂性,所以難怪葉賽寧的許多抒情詩都被音樂家譜了曲子作為歌曲來唱,在群眾中廣為流傳,深受人民喜愛,這就可以說明葉賽寧詩歌在音樂美上所取得的成就。 迴環往返形式美 葉賽寧詩歌的形式美可用迴環往返,其味無窮來形容。葉賽寧的詩歌語言從形式上來看也是很美的,尤其是在“反復”這一修辭手段的運用上, 更有其獨到之處。特別是反映在詩人晚期的得意之作《波斯抒情》(1924-1925)這組詩中,以間隔重現同—個詞語或句子,以表達特定的效果,這種修辭手段叫反復。葉賽寧抒情詩中的反復形式多種多樣, 極其豐富, 至少有七種: 包括共語﹑末語﹑首行﹑尾行﹑首尾﹑錯綜和首尾串聯反覆式。我們就用葉賽寧的 《波斯抒情》 中的一首詩《莎嘉奈啊,莎嘉奈, 我的姑娘!》來說明首尾串聯反覆式。這首詩把第一個詩節中的詩行,用為後讀音節的首行和末行。每個詩節的首行與尾行都用了反復手法。第二個詩節的首尾行用了第一個詩節。 莎嘉奈啊,莎嘉奈, 我的姑娘! 也許因為我來自北方/ 想和你談談田野多寬廣/ 談談月光下起伏的麥浪/ 莎嘉奈啊,莎嘉奈,我的姑娘! 也許因為我來自北方/ 那裡的月亮也百倍地大/ 設拉子不管有多美呀/ 美不過梁贊的沃野茫茫/ 也許因為我來自北方。 想和你談談田野多寬廣/ 黑麥哺育我的頭髮生長/ 你可任意把它繞在指上/ 我絕不會感到疼痛叫嚷/ 想和你談談田野多寬廣。 談談月光下起伏的麥浪/ 瞧我的捲髮你會想到它/ 逗吧,笑吧,親爰的姑娘/ 可千萬別勾起我的回想。。。。/ 談談月光下起伏的麥浪。 莎嘉奈啊,莎嘉奈, 我的姑娘!/ 在那北方也有一位姑娘/ 她長的和你一模一樣/ 也許此時正在把我懷想。。。/ 莎嘉奈啊, 莎嘉奈,我的姑娘! 這首詩由於每個詩節中頭一行與末一行反覆,形成詩節迴環,構成五個環。而後四個詩節迴環依次引用了第一個詩節中的詩行,因而使得後四個環都串聯在第一個環上;真是一環扣一環,妙不可言! 我們更可以體會到葉賽寧的詩歌語句勻稱、迴環往復、排列精巧,構成一幅絢麗多彩的圖案。使人看起來琳琅滿目,美不勝收,仔細咀皭,其味無窮,確實在表現詩歌的形式美上達到很高的成就。 情景交融意境美 葉賽寧詩歌的意境美可用情景交融,境界自高來形容。葉賽寧自己曾說過:[人們通過語言、音響和動作表達他所了解的內心世界和外表現象。]葉賽寧這裡所指的“內心世界”可以理解為 “情”,而他所指的“外表現象”可以理解為“景”。看來葉賽寧主張寫詩是要有情有景的,他用樸素的語言來表迖自己的思想感情和生活圖景。試看他一九二四年寫的《給母親的信》: 給母親的信 您仍健在嗎,我的老媽媽?/ 兒也活著,問您好來,祝您安康!/ 願那黃昏時分不可名狀的光華/ 常年映射在您所住的平房上。 來信說,您為我擔驚受怕/ 內心感到極度的憂傷/ 說您經常徘徊在路旁/ 身著已不時興的破舊馬甲。 說您在幽暗的暮色中/ 每每見到同一個景象/ 仿佛是我在小酒館中打架/ 有人用尖刀捅進兒的心臟。 沒有的事,放心吧,親爰的媽媽!/ 這僅僅是一種令人痛心的聯想/ 我已不是那種不可救藥的酒鬼/ 沒能見上您一面就稀裡糊塗地死亡。 兒仍像從前那樣溫良/ 心中僅僅懷著一線希望—-/ 就是儘快擺脫煩惱憂傷/ 回到家中那低矮的平房。 我會回來的,當家中的花園/ 春天裡又重新伸展開枝杈/ 只是請您別在黎明前把我叫醒/ 仍像八年前所做的那樣。 別勾起那不抱希望的幻想/ 別觸動那未能實現的願望/ 都只怪兒過早地邁入世上/ 嘗夠了人世間的辛酸苦辣。 也別教我祈禱–沒有必要!/ 再不會回到那往曰的幻想/ 唯有您幫助我使我歡暢/ 唯有您是我不可名狀的光華。 請您忘掉使您不安的景象/ 不要為您的兒子過分憂傷/ 不要為我經常徘徊在路旁/ 身著已不時興的破舊馬甲。 這首詩的語言十分樸素,非但沒有華麗的詞藻,甚至還使用了一些口語詞、俗語詞、和方言詞。例如;第一詩節第1、2詩行;“您仍健在嗎,我的老媽媽?兒也活著。問您好來,祝您安康 !”詩人就是使用這些質樸的語言以兒子的口吻寫出母子雙方的內心感情。又如本詩的第2個詩節;“來信說,您為我擔心受怕,內心感到極度的憂傷”。這兩句是寫情,但情中有景,你不難想像出一位慈愛的老媽媽為兒子擔驚受怕,牽腸掛肚的形象。“說您經常徘徊在路旁,身著已不時興的破舊馬甲。”這一句寫的是景,但景中有情。你不難想像出穿著破舊馬甲的老媽媽徘徊在路旁,盼望兒子歸來,期待兒子消息。至於下面說到的:“說您在幽暗的暮色中,每每見到同一景象,仿佛是我在小酒館中打架,有人用尖刀捅進兒的心臟“景中見情就更表露無遺了。為什麼母親眼前會經常出現兒子被人用尖刀殺死的景象呢?不正是由於愛子心切,思慮過度而產生的嗎? 母親對葉賽寧來說是崇高的、神聖的、是真善美的化身。詩人在這首詩裡把母親比喻為“不可名狀的光華”。這種從母親的崇高形象對兒子來說是一種感召,激勵和挽救的力量。葉賽寧由衷地感謝母親對他的幫助和支持。當他少年時代的幻想遭到破滅時,只有母親是他生活中唯一可以信賴的支柱。並用頭語反覆的修辭手段強調了對這一點堅信不疑。而在本詩的最後一個詩節, 他懇切地勸慰媽媽別為他擔心,與前面的第二詩節遙相呼應,則更是兒子的真情流露。再看下一首“金色樺林暗默”: 金色樺林喑默… 金色樺林喑默/ 不聞歡言笑語/ 飛雁淒然掠過/ 不復將世人戀。 何人可戀?遊子皆如是/ 離鄉背井走,來去都匆匆/ 唯有那麻田和塘上月/ 在作離人夢。 獨自佇立荒原/ 飛雁乘風去遠/ 一心眷戀青春歡樂/ 不把往事追悔。 我不悔年華虛度/ 不悔春心共花爭放/ 滿園花楸紅似火/ 應憐無人可暖。 花楸火紅燃不盡/ 青春枯黃依然茂/ 樹兒輕輕抖落葉/ 我把哀詩傾訴。 如果歲月使其集聚/ 風兒將其掃淨/ 你就說—金色樺林/ 不復歡言笑語。 這首詩的第一句僅用了喑默一個詞,境界就全出來,因為他把金色的樺林寫活了,它不再是靜止的景物,而是會說話的生物。詩人使用擬人化的手法,也把飛雁、麻田和塘上月寫活了。這些自然景物,甚至是抽象事物,都帶上了感情,具有了動作。 下面我們再看這首詩所寫的景。這裡有金色的樺樹林,天上飛過的大雁,池塘上的滿月,月光下的大麻田,火紅的花楸葉和果實,和枯黃的青草和樹葉;五彩繽紛,光怪陸離。再加上樺林停息了歡言笑語,麻田和塘上月對離人的魂牽夢縈,大雁無人可戀,花楸無人可暖, 把這些自然風景和形象寫得栩栩如生,確實豁人耳目。 可是葉賽寧不是為了寫景而寫景,他總是借用自然界中的景象來抒發蘊藏在內心的思想感情。“麻田和塘上月在作離人夢”包含著家人對漫遊異鄉的詩人的思念之情;“飛雁淒然離去:和“乘風去遠”,又包含詩人作為一個遊子有家歸不得的淒涼之情。這些情通過景的烘托,更顯得強烈和深沉,感人肺腑。 這首詩不僅蘊藏著豐富的感情,還包含有深邃的哲理,主要是反映了詩人對人生的看法和態度。譬如,他對少年時代的春心跟春花爭放不感後悔,反而取笑晚結果實的花楸,雖然錦紅似火,也無人可暖。這裡恐怕不僅是代表詩人愛慕異性的心情,還是指詩人對詩歌成就的追求。“花楸燃不盡,青草枯黃依然茂”和三個“不悔”反映了詩人這種執著追求的倔強脾性。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批評議論,他要把哀怨的詩句像落葉一樣傾倒出來。最後一段是詩人對其詩歌命運的預言:隨著歲月的流逝, 他的詩句將像樹上的落葉一樣越積越多,假如一陣風將它吹掃乾淨的話,金色樺林就停止了說話,不再歡言笑語。 總的來看,葉賽寧寫的詩歌,景中含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物中含我,我中有物,物我一體;不管是以境取勝,以意取勝,或是意與境渾,都能用語言完美地表迖自己的思想感情。葉賽寧作為一位農民出身的田園詩人,對於大自然有著特別敏銳的感受,對於人生作了極其深刻的探索。他寫的詩對宇宙人生,自然萬物往往是既能入乎其內,又能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詩人一會兒把自己比做天上的飛雁,以烘托自己作為遊子的形象,一會兒又從飛雁這個形象中跳脫出來,佇立荒原,直抒自己的胸懷。大家知道憂美的意境,是中國古典詩歌所追求的一神很高的藝術境界。葉賽寧的詩頗類似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意境。因此他在詩歌的意境美上也取得了相當高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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