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美國總統就職典禮的凌晨，孫女依依誕生於巴黎一所醫院。媳婦經歷了一天一夜的陣痛和等待，在居於歐、美、亞三大洲親人的期盼中，小寶寶終於出生了。

       兒子從巴黎傳來信息：「依依做到了! 」語氣激昂，看了覺得十分逗趣。腦海中浮現小公主依依告別媽媽腹中温暖舒適的皇宮，戰勝重重障礙和壓迫，突破萬難勇往前行，小英雄般勇敢地來到這個世界。

       兒子說依依生出來時全身發紫，好在很快就哇哇大哭，逐漸恢復紅潤。

      不久傳來幾張寶寶的照片，我最喜歡一張依依包蓋在白毛巾中側身熟睡，一隻小胖手放在胸前，另一隻手托著腮，將紅潤的小嘴擠得翹翹的煞是可愛。望著她緊閉的雙眼，希望小公主能承襲媽媽長而美麗的大眼睛。

       我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精美的册子，典雅的淺藍底色，綴著桃紅、淡粉、雪白的花朵，花瓣和枝葉鉤著金邊，斜角兩隻喜雀站在金色的枝幹上對望。朋友送我這本册子時覺得高雅精緻，心想電子時代何時才能用得上，便隨手將它束之高閣。

       打開鑲著玫瑰紅水晶的花釦，我翻開第一頁寫下小孫女的出生日期、時間、體重和身長。思緒飛回30年前，我做過一件同樣的事，在寶寶手册中記下兒子兵兵的出生點滴。從兵兵呱呱落地的一刻，一個小生命脫離了我的身體，進入我的人生再也無法分割。轉眼半甲子過去，生命代代傳承，一個新生命走入兒子的人生。

       兒子在電話中略述長達24小時的待產經過。他說親睹寶寶出生的過程真是令人驚歎、不可思議的經歷，語氣中透著對這個新生命的愛憐和好奇，参雜著初為人父的興奮和     緊張。「依依真可憐，她皮膚很乾又脫皮，會好嗎？」我還來不及答話他接著又說：「大概在羊水中泡太久了；噢，她的手指很長、腳很大——像我 …… 努力想睜開眼睛又睜不開的樣子好可愛。」我提及兒子剛出生時一隻眼閉著、一隻微張的照片，兒子笑說他也正在想同一張照片。

     我翻開兒子的寶寶手册，上面寫著：「兵兵有長長的眼睛，手指很長，腳很大 ……」。在外人眼中，初為人父是何等幸福歡欣的人生大事。對兵兵而言，擔當父親的角色夾雜著許多惶恐和情感糾結。

     兵兵從小在”父與子的戰爭”中長大。父親嚴苛、吝於讚美；不肯定、不認同的父愛造成他成長過程中極大的挫敗感。兵兵13歳那年我與他的父親離異，十多年來父子關係始終未能改善。兵兵成年出國後父子鮮少聯絡，長期溝通不良、缺乏互動造成更深的誤解和隔閡。

       為人父母本是一件艱巨的責任和承諾，缺少父親的角色作為楷模，媳婦懷孕後兵兵一直很擔心自己是否能做一個好爸爸。

      媳婦九月懷胎的過程中，兵兵買了一本寶寶經典大全開始認真地讀，每天都學到新知識和發現生命的神奇。超音波檢查得知是女孩後他鬆了一口氣，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尚未走出父子戰爭陰影的兵兵，將誕生的小女兒讓他安心許多。

電話中我問兵兵做爸爸的感覺，他說很有趣：「小依依每天都在改變和長大，各種表情動作豐富，尤其吃完奶後好舒服的小模樣……」兵兵接著補充：「像喝醉酒微醺一樣，小身子摇晃、眼皮沉重、嘴角上揚、還流口水，真是可愛！」聽了兒子的形容我不禁莞爾。

生命傳承讓人感動又感恩。雖然尚未見到小孫女，我已經感受到兵兵做父親後的轉變。想到張曉風散文《我交給你們一個孩子》：

       「小男孩走出大門，返身向四樓陽台上的我招手，說：「再見！」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個早晨是他開始上小學的第二天 …… 今天清晨，我交給你一個歡欣誠實又穎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後，你將還我一個怎樣的青年？」

       「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個母親，向你交出她可愛的小男孩，而你們將還我一個怎樣的呢？！」

       兵兵三歲上幼兒園的第一天，我在公司憂慮焦躁、坐立難安；一個母親將她的孩子交給學校、交給世界。多年後世界還我一個青年；如今這個青年成為一個父親，一個小生命進入他的人生。

       照片中兵兵小心翼翼懷抱著一週大的嬰兒，抱姿顯得生澀僵硬，他垂首望著臂彎中的小女兒，依依小嘴微張望著兵兵，父女對望。畫面中父女彷彿正在對話，女兒說：「你是爸爸嗎？你會愛我嗎？」父親說：「我是爸爸，我愛妳，寶貝。」

       為人父母都知道，養育一個稚嫩的新生命需要付出多大的心血和精力；我們也知道，育兒過程中那數不清的快樂和安慰。從嬰孩出生的第一聲啼哭、第一朵微笑、第一句話語，孩子純真的愛與依賴，像小精靈的魔棒，點燃父母心中愛的火苗，在愛的爐火中我們學習、成長。

       兒子的小公主，他生命中珍貴的禮物。有一天兒子會問：「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個父親，向你交出他可愛的小公主，而你們將還我一個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