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報導

  去年得到諾貝爾文學桂冠的《石黑一雄》（ Kazuo Ishiguro），移民英國的時間，比在根生的日本長。他用比較熟悉的語言－英文寫作， 筆耕長／短小說、劇本，也寫歌詞。這次《石黑一雄》奪魁，一些讀者並不意外。他的幾本小說也被改編成電影，深獲好評。我分別在1993年看了《長日將盡》(Remains of the Day)， 和2010年的《別讓我走》(Never Let Me Go) 。兩部的寓意完全不同：前者敘述固步自封最後的貴族，後者寫的是新物種－複製人。

 《長日將盡》導演詹姆斯．艾佛利 (James Ivory) 配上老搭檔依斯莫．梅遷 (Ismail Merchant)，跟名導麥克．尼可斯（Mike Nichols）來製片，已經是金字招牌了。再加上演技熟極而流的老牌： 安東尼．霍普金斯演大掌櫃《史提芬斯》（Mr. James Stevens，Anthony Hopkins)，艾瑪．湯普遜演管家《肯頓》（ Miss Kenton，Emma Thompson）。他們演得像涓涓長流，回憶僅存內心。觀者看得低迴唏噓。

  史提芬斯》是個不苟言笑，替豪宅作總管的人。英國在一次世戰後，拘泥的階級、封建仍保留在老派中間。《史提芬斯》有一套鉅細靡遺的治家格言。管理手下從擺設花瓶，至桌椅撣灰，都讓這個已經機械化的血肉之軀，忽略了親情，缺席父親的喪禮；他明明愛慕《肯頓》，卻為了奉行不談戀愛的規矩，放棄了男女之欲。

 歷史陳跡顯示1930年代英國的姑息主義：部分英國人親德，贊成納粹立場，也歧視過猶太人。片中《史提芬斯》的前僱主，就命令他開除兩個猶太女僕，平時還常擺宴款待白人至上的賓客。《史提芬斯》把自己降到善惡視若無睹的地步，他只遵從主人的旨意。時代變遷，舊宅換主，因為他的盡忠職守，又被新房主賞識。他始終只能作唯命是從的總司膳。

《別讓我走》這部片子的背景是現代，但是劇中主角全是新人類：複製人。 凱瑞．穆理根演《凱西》（ Kathy， Carey Mulligan）、寇拉．奈特莉演《露絲》（Ruth，Keira Knightley）、安柱．加菲爾德演《湯米》（Tommy，Andrew Garfield）。這三個明星現在都挑大樑成名了。當時是新鮮的面孔，跟故事裡天真亮眼的青少年非常吻合。

《巴別塔》出現在舊約聖經，是當時人類憑著智慧創造出的新建築，但是這座塔分裂了人與神、人與人的關係，所以1978年第一名試管兒誕生時，保守宗教人士異常反對，他們唯恐人類又要造神了。耐人尋味的是，試管嬰兒越來越普遍，孩童成年以後，他們中間信神的不算少！這項科技滿足了很多求子的希望。但是複製人呢？

英倫天氣冰寒，全片幾乎都在冬季，每個人都全身包遍，說話呵白霧在空氣中。《凱西》、《露絲》、和《湯米》衣食無虞，住在寄宿學校裡。外界是忌諱的、不准接觸的地域。直到有天在會議時，宣佈他們是實驗室培養出來的克隆人，註定將來要奉獻身上的器官，給需要的病人，至死為止。

所以他們是魚肉，他人作刀俎。三角關係也緊張起來，《凱西》與《湯米》原本互相傾心，然而《凱西》退出，去醫院作工，讓《露絲》奪走《湯米》。長大以後再次見面，《湯米》跟《露絲》的身體已經殘缺，按社會的需要捐出部分器官。他們在海邊閒逛，海風呼嘯下，出現一條擱淺的破船，三人用高聲呼叫來發洩。怎麼活著，都是枉然！

這個虛構的世界有一個特別撼動人的鏡頭：他們居然看見自己的本尊，而本尊早已知悉複製人的存在，對沒有生存權的自己的複製品，並不同情憐惜。這種現象根本在控訴人的無動於衷。

兩部戲內景都重於外景：《長日將盡》的莊園特別大，所有管家就在各房間裡跑來跑去，服侍主人跟招待客人的茶、酒、煙、飯。《史提芬斯》被自己的意識形態箝制，走不出去；《別讓我走》的教室、酒館、醫院才是年輕人的活動範圍，一樣無路可走。試想現今社會的凡人，也不一定個個平等。如果生在戰爭、極權、貧窮下，根本無知到底，投訴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