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京都美秀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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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訪京都美秀美術館

王國元

museum

                                                                                                                                                

 2018年初夏,我們搭乘的郵輪(Norwegian Jewell)停靠大阪城一天,居住當地的日本老同學足立啟開車來碼頭接我們。一行七人直奔京都參觀美秀美術館(MIHO MUSEUM)。足立先生是我八〇年代末就讀聖路易華大建築研究所同學,三十多年未見,再見面時雙方都已成蒼髮老翁,兩人在約定地點互瞄多次而過卻未敢立即相認。他是大阪大學的都市計劃學博士,退休後時常應邀各地講學,每年還得上北海道作數場演講,我們甚至約好下回北海道見。

貝聿銘建築師

美秀美術館是貝聿銘建築師1979年在日本的精心傑作,曾被當年時代雜誌譽為世界十大建築之一。稍早他曾在美術館預定基址的後山上設計了一座六十米高的鐘塔,一柱擎天,傲視山谷林野。貝老今年已過百歲,堪稱在世界建築領域崢嶸頭角的唯一華裔人士,作品譽滿全球。縱覽他一生設計作品中最擅長的應屬紀念性的建築;從美國華府的“國家美術館東館”、波士頓的“甘迺迪總統紀念館”、達拉斯的“市政廳”及“麥爾遜音樂廳”、克里夫蘭的“搖滾樂名人堂紀念館”及臺中東海大學的路思義教堂,至跨越大西洋與世界建築界群雄共同角逐羅浮宮擴建的設計權,獲法國總統惠朗特慧眼賞識,獨排眾議欽點他為唯一的建築師,除了本身設計實力無庸置疑外,他的應對能力更是罕與匹敵。

猶記得當年羅浮宮先行邀請他參與競圖設計,他的答覆:「我早已過了參與競圖的年代。」賈桂琳為“甘迺迪總統紀念館”面談建築師時,每個競爭者無不說得天花亂墜,只有斯時尚無啥名氣的他婉約地向賈桂琳說道:「在我尚未看到基地前,實在無法說出我的構想。」達拉斯的市政中心挑選主建築師時,他以一個華裔背景的建築師向主辦單位侃侃而談達拉斯是他的第二故鄉,在設計達拉斯邁爾遜音樂廳時遇到頑固不泯的音效設計總工程師起了衝突,因爲對方堅持整個音樂廳得採正方型盒子般造型方能獲得最佳音效,對貝老而言正方型是難以忍受的呆板造型,他不惜在媒體上公然指責該工程師“徒有耳朵而無眼珠“逼得對手作些讓步。

他設計羅浮宮的考量更是深透澈底,居然發現基地下方埋有另一座古城及寶物,是法方所不知道的一樁美事。他的三角型玻璃金字塔雖然毀譽參半,卻無人可以提出更佳的解決方式。至今許多法國人還是無法認同他一覽無遺的透明手法,但也逐漸接受了他的作品。貝老回憶他當初提交構想圖時遭受來自法國各界的譭謗、聲討及粗魯的待遇,如果不是自己聽不懂法文而堅持下來的話早就放棄該案。大陸改革開放後,他重返故鄉蘇州在“拙政園”隔鄰設計了藴含中國風味卻挺現代氛圍的蘇州博物館,他技巧地以中國庭園設計借景的方式將“拙政園“美景盡收眼底成為博物館的後花園,算是臨老歸鄉的貢獻及回饋。

在設計美秀美術館時,他向小山美秀子館主提出公元四世紀中國詩人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作為設計的構思,沒想到小山也是陶迷,兩人一拍即合共創後來的驚奇。

 

美秀桃花源的萌芽

一行人車行約二小時後抵達京都,路標指示著我們得避開繁華的古城改往琵琶湖南方的滋賀縣甲賀市,行車於鄉間的狹徑上,有時還得彼此禮讓一下反向擦肩而過的來車。沿途風光盡是鄉間農舍,日式灰黑泥瓦覆蓋的一、二層木構造建築,秩序井然,甚至還能看見一些古代鐵皮屋的儲米倉,京都對老城的維護顯然不遣遺力。只是我們逐漸失去耐心,狐疑此等荒郊野外何能擔當美術館基地的重任?想起了「桃花源記」中的一段:「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壑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絲、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果然山窮水盡又一村,美秀美術館的路標出現了,大伙心神為之一振。但見道路更加寬敞,新鋪設的柏油路痕跡,終是來到人間世外桃源,一片被高山、幽谷和雲霧環抱的地方,當初建築師與業主在此地共同衍生了桃花源的構思。不同的是日本櫻花樹取代了桃樹。我們來時春櫻燦爛的季節已過,改由夏季遍野的艷紅色杜鵑花取而代之,襯底的是滿山翠綠長青的松林,秋季一向是滿坑滿谷的紅葉天下,冬季在皓白銀雪覆蓋下落幕封館。在美秀桃花源裡,大自然界井然有序,群芳無需爭豔, 依次綻放,相互掩映。

 

美秀美術館的誕生

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是美術館的接待中心,兩座滾著窄黑細框的高聳粉白山牆迎接遊人的到來,酷似古代日本武士舉行切腹儀式的白空背景,思緒不禁天馬行空,想起了三島由紀夫來,許是在京都吧!啊!“金閣寺”;狂人、書名與近在咫尺的小說實景混淆不清了。廣場大面積鋪設花崗岩嶄石通道引導遊客入館。“桃花源記”中有一段甫入桃花源時的初感:「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髣髴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貝老要到訪者如此體會,大部遊人皆棄電動車改步行穿越那200 公尺長彎延曲繞的“超越時空隧道“,隧道裡光線迷濛,一片靜謐,偶聞鳥叫聲。橢圓頂隧道高度不低於三米,蓬頂與面牆均按有小洞洞的輕質鋼面薄板以減回音。「一束光線」是設計師的理念,在接近隧道口時,遊人能逐漸感受洞外折射而入的一束日光,一種黑暗裡終見曙光的意境。2017年5月,美秀二十週年慶,路易威登公司(Louis Vultton)利用隧道前端的吊橋廣場為背景及伸展臺舉辦了一場華麗的品牌服裝秀,吸引了無數的新粉絲來此參觀美術館。

出隧道後人們尚得通過一座以鋼纜懸吊的過橋方抵美術館,這些鋼䌫的支撐點固定於隧道口的頂端,以相等間距撐住跨越山澗的吊橋,有些騰雲駕霧而降之感,遊人終見這座地上一層,地下二層的美術館溫柔婉約地靜躺於一座五公尺高的階梯平臺上。自動開關的二片玻璃大門上浮印著一扇大圓窗宛若一輪明月,隨著門扉的開閉一分為二,再合而為一,象徵著月亮的陰晴圓缺是建築感性的極致。

整個美術館選用鋼材,大面積玻璃帷幕牆及可調整日照強度的天窗,幾何型鋼質輕桁架的結構,羅浮宮大廳同款的蜂蜜色法國石材牆面及地板搭配鵝黃櫸木的家俱,熟悉的典型貝氏風格,極富現代時尚,卻不脱古京都建築與自然相互協調的傳統。儘管他當年已是八十高齡,畢竟成熟建築師的年齡意謂著經驗的累積砌築。貝老在建築界的風評一向以優良的比例(proportion)及富創意的園景設計著稱。進門後挑高二層大廳中,落地玻璃高窗可以俯視中庭的一株由貝老親自移植的150歲黃松,遠眺後山他設計的白色鐘塔,美不勝收!

搭乘電車上來的遊人得由不同的入口處進場,這清水混凝土覆頂、圍牆及花崗岩地面的泊車空間居然也有文章,遮頂的正中央巧妙地鑿開一正方形露天小洞口,形成一座迴音牆,專賣紀念品的服務枱有位來自大陸的小姐告知,保羅溫特樂團(Paul Winter Consort )曾經在此室外泊車場收錄了一張CD,曲名是《美秀的山之旅》(Miho Journey For The Mountain)榮獲第53屆葛萊美音樂大獎,為証明所言不虛,我帶上耳機傾聽,空靈悲滄的薩克斯風對深藏於幽靜山谷中的美術館的禮讚,一種足以洗滌人類心靈的演奏吟唱方式,讓我毫不考慮地帶走它。

美秀美術館的收藏品來自中國、日本、西域、中亞及歐洲等,量達3000多件,以一個私人美術館館藏而言已屬不易。貝老運用山坡地形起伏多變,聰明地將許多展覽空間置於地下室中,而將長方形橫式主層開放為透明的觀景臺,一覽無遺的遠山、綠森林美景也是一種大自然的藝術品,美秀美術館的建築物本身與其收藏珍品的展示堪稱相得益彰。

在離開美術館前已趨近正午的鐘響時刻,我們刻意多停留須臾好聆聽貝老設計的白色鐘塔上五十個小鐘合敲清脆的鐘聲,仿若仰天長嘯般響遍山谷、林梢、天際、教堂及美侖美奐的美術館,令人感動外還是感動。大伙兒依依不捨地告別美秀桃花源,重返喧囂的紅塵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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