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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偎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浸沐於午後斜陽的餘溫裡,我慵懶地翻著書頁。窗外風聲隱約作響,「簌簌沙沙」撩撥著樹梢、吹拂著落葉;夏末初秋交替之際,日照雖仍燙暖,秋意卻已悄然臨入山林。 秋風襲心,騷動不安分的思緒,我闔上已無心閱讀的書本,空氣中一抹似曾相識的惆悵隱約凝結,『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之氛,正緩緩蔓延。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正彎身繫鞋帶的我,被突如其來的日語問候嚇了一跳,循聲抬頭,四目相視、對方也面露困惑,原來認錯人了。一場誤認,開啟日本友人-香 與我的異地情誼。 身型高挑的香有著爽朗的笑聲,日本女性溫婉的形象下,卻常有即興逗趣的模仿和笑話,有她同在、笑語不斷。年齡相仿、興趣相投,我倆很快便熱絡起來。郊外健走、美食品嚐、咖啡小憩,我們回到無憂的青春年代,恣意留下歡樂的身影。然而,相識為晚,身為外派人員的香,旅美期限將至,宛如跑道前方的終點線,早已拉上等候。 耶誕節前夕為友人回歸日本之期,彼此說好不送行,不願淚別成為最後的記憶。不去機場,我騎上單車騁馳在因假期而空蕩的街道間。寒冬蕭瑟憑添離愁,我奮力踩踏,企圖擺脫緊追的傷感,只是徒勞。『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那天,馬致遠的《秋思》彷彿斷針的唱機,在腦海播放不止,是我記念遠方友人的道別曲。 此刻,我啜飲一口杯裡剩餘的咖啡,原來它早已冷卻,酸苦滋味瞬間盪開於舌尖。 猶記得學齡前,每隔一段時日就被忙碌的雙親寄託於外婆那兒。母親速速離去的背影,讓趴在窗檯上年幼的我,初嘗離別的酸楚。時光荏苒,那總是望著母親遠去背影的小女孩,終於也長大離家。 那年負笈異鄉,出門時陰霾的天空飄起了綿綿細雨,車在溼滑的高速路上默默行進,母親不捨的叮囑如同車窗外的雨,一路未歇。臨別前的擁抱道別,讓我離家的腳步沈重如鉛;我挺直背脊輕輕地轉身,這一次,是我把背影留在原地。候機室內,我坐看玻璃窗外的雨滴潸然滑下,恍如母親慈愛的淚眼潰堤,亦似往昔小女孩的無聲哭泣。從此,下雨的冬日成為我鄉愁的印記。 想到此,我起身倒棄冷咖啡,決定為自己泡杯清甘的新茶。畢竟,道別也不總是愁滿天,我豁然想起。 留學生的異國戀情,宛若浪漫與現實在互相拉鋸。當兩人的耐性逐漸被磨噬、熱情速墜一如自由落體,那麼,「離開」是讓彼此能再度呼吸的唯一途徑。 冷冬裡,戀人漠然轉身的背影在雪地上逐漸拉長遠去,我杵在原地,望著嘴裡呼出的熱氣化成白煙縷縷。晴日下的冬雪、寒氣更甚,如釋重負的我卻絲毫未覺冷,只喃喃自問「那春雪初融的花開日,何時能到臨?」。這道別,或許比相聚還值得欣喜。 屋外的風似乎已暫停歇,我推開落地窗,後院寂然無聲,方才的枝抖葉飛彷彿不曾發生。人生又何嘗不是?我心想。它變化有時、聚散無常。唯有把握當下、珍惜每次的相遇相聚,始能無以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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