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華老的筆名是華之鷹，多麼大氣的筆名。出生於浙江省諸暨市廿里牌樂義塢鄉村，全村都姓酈。他奶名堯根，學名賡堯，酈掃疾也是筆名。是我們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的榮譽理事，滿腹經綸，文學素養深厚，備受尊崇，和藹可親，總是笑咪咪的，是我們作協之寶。

他出版了一本可愛的書，叫「彌勒佛下海」，書中每篇文章都曾發表在世界日報上，其中有一篇形容國內十三億人中有八億人下海經商，所以連大肚子彌勒佛也下海去掙錢了。這是當時大陸一個真實的寫照。華之鷹是個非常風趣幽默的人，只因為他一口地道的上海方言阻礙了他和廣大文友的交流。我太太好奇我怎麼就聽得懂他的上海國語，可以常常聊天，談天下事、談文學，溝通無礙，而且相談甚歡。

2018年是災難性的一年，全球金融大地震，各國大水災，我們北加州、南加州熊熊大火，更令人扼腕的是許多名人、好友相繼離開我們。曾有數面之緣華老的女兒、女婿，在華老的電話本中找到我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告訴我，華老於12月6日凌晨走了，終年高壽九十五歲。他白天還在看世界日報，和女兒、女婿聊天，談笑風生，凌晨兩點就悄悄地走了。

華老突然離世，彷佛像無意間經過的風一樣，悄無聲息，卻留給生者深深的遺憾。唉，也可說華老走的瀟灑，没有受到病痛的折磨。這正像是他的性格，不願給家人增添麻煩，只願為家人全心全意付出。

我認識華老有二、三十年了，他是我在蒙市學英文的同學，我們這兩位同學課外閒聊，才知他經常在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發表大作，而我常在世界日報家園版發表文章，互相拜讀作品後，便交上朋友，經常交換自己種的花草、水果，我還拉他到好萊塢給成龍的電影「尖鋒時刻2」當臨時演員，拍攝一場打麻將的戲，我對打麻將一竅不通，華老前一天在他家車庫教我，臨陣磨槍，不快也亮。那時候，我的每篇作品都是他認真校對，並提出寶貴意見。我創作劇本時，有些情節拿捏不定，請教華老幫我定奪、把關。我倆還合作寫過一部長篇小說，可惜報社未給發表。

二十多年前，我介紹他參加我們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我經常開車接送他參加作家協會的各種活動。華老一向身體硬朗，頭腦特別清晰，他每天必看世界日報，報上的「數獨SODUKU」動動腦是他每天必作的功課，也是他保持思路敏銳的祕密武器。只可惜後來一側髖骨老化，行動較不便。有次開會時，他需要上廁所，我一直扶攙至馬桶座，等他方便完，再攙扶他坐上輪椅，推他出來。

有天晚上聚會完送他回家，天黑我不放心，特地下車相伴，上台階時，華老没踩好台階，他人突然往後倒，幸虧我年輕時練過功，否則真是没辦法立即把一百八十多公分的魁梧老漢抱住扶起來，老天保佑，没讓他的後腦勺碰到水泥地。現在想想都有些害怕!

華老老年寂寞，加上宅心仁厚，收養了許多隻流浪貓。在門口走道給牠們搭了個窩，買貓食餵貓。第一隻貓就呼喚親朋好友過來團抱定居。從1隻、2隻最多到9隻貓。這些貓對他特別的親熱，他每天在街邊曬太陽，和他一位老友聊天，這群貓就在他的身邊轉來轉去。每次他從外面回來，那些貓就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前呼後擁熱情歡迎他回家! 華老專門為這寫了一篇文章「貓仗人勢」刊登在世界日報家園版。他走了以後家中養的兩隻貓在他的臥房，在他的床上找來找去，看不見主人，就走到電視機前面四腳朝天，聲嘶力竭哀嚎，動物的靈性令人動容。

華老是長孫，又聰明伶俐，三千寵愛在一身。七歲那年，父親領他進四維小學上學，後畢業於省立湘湖師範學校。華老做事認真，勇於據理直言。來美前在上海作過很多工作，最長久的是在報社寫文章、任記者，總編輯，精通校對、排版、美編，華老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編報人，文革後被下放農村勞動。在我倆閒談中，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他非常熱愛生養他的故土，我想他給自己用心選擇的筆名才叫華之鷹。從他身上我清楚看到他對祖國的熱愛與期待，所以在他的作品裡，充滿熱忱與激情。

2017年我們作協彭南林會長創議出版「作家傳記」，段金平主編，我是三位編輯之一。當時華老已休筆，我多次努力邀稿，又特地至他府上為他拍照配合刊登於「作家傳記」。這篇傳記，可能是他最後的大作，意義非凡。

2018年初我們作協隆重舉辦「名家講壇」，從海外邀請桂冠詩人綠蒂演講，華老坐著輪椅前來共襄盛舉，大家熱情歡迎他，噓寒問暖，特地拍照留念。華老全程聆聽，精神奕奕，我們都等著為他祝賀百歲大壽，誰知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聚。

華老人生的這本書雖然不無波折，但是圓滿。模範丈夫，家事全包，日夜照顧久病的老妻。模範父親，疼愛兩位女兒，好吃的都留給女兒，他在家中總是吃苦在前，享樂在後。女兒、女婿孝順，祖孫感情深厚。他讓我看孫子送的新科技產品 iPad，滿懷歡喜，笑容洋溢，由衷幸慰。孫子讓華老從爬格子手寫文章，躍進至以小電腦寫作。

二十多年來我見証華老由意氣風發，健步如飛，到處走動，每天過馬路去書店買世界日報，有次在街上摔倒後，拄著拐杖慢慢走，到最後坐輪椅，不過頭腦一直靈光。現在想想不無感慨，不勝唏噓。時間在流失，生命也在流逝，人生有喜有悲，還有許多的無可奈何。

華老知識淵博，是個活字典。每次我詢問他一個生澀不常見的字，他都能引經據典説明，並且馬上告訴我怎麼寫，讓我十分佩服! 華老是我的良師益友，唉，真是依依不捨。願華老安息，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