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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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與一位導演相約去溫哥華寫劇本。一次偶然的休息空檔, 被拉著參加了一個當地華人的聚會,在那次聚會上,遇見了詩人洛夫。 在溫哥華,只要是華人在一起,或者是華裔文人們的聚會,不斷可以聽到詩人洛夫的名字,他絕對是溫哥華華人的驕傲。 那個夏天,近九十歲的老詩人剛從中國領獎歸來,一個類似詩歌終身成就獎的大獎,獎金十萬元。為了慶祝詩人得獎,溫哥華華人中的詩歌愛好者們齊聚列治文區的1029咖啡館,順便借此機會聽洛夫先生談他的人生和他的詩歌。 洛夫是湖南人,原名莫運端,初中時期讀了大量的俄國文學著作,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帶有俄國風格的莫洛夫。 他1949年隨軍隊去了臺灣,也曾隨軍轉赴金門,後就讀淡江文理學院英文系,曾任東吳大學外文系副教授,1996年移居溫哥華。他寫了大量的詩歌、散文、評論,著作頗豐。 2016年,我在溫哥華巧遇他時,他正準備回臺灣定居。兩年後, 當他離世的消息傳來,我想起那次的詩歌會,在會場聽他朗讀他自己的詩作,談詩歌創作的心得,不僅為這唯一的一次見面而感到萬分的慶幸。這生有緣相見過,雖只有短短的兩個鐘頭,可如今閉上眼睛,還能清楚地記得他陶醉在自己的詩作裏,輕搖著他滿是白髮的頭顱,聲情並茂的聲音…… 那天,陪同他一起出席的還有他的夫人。他的詩歌很多與愛情有關,不過,他笑著說卻並不是寫給他相濡以沫的夫人的,他半開玩笑地告訴我們,說夫人有次要求他必須為她寫首詩,他也寫了,可那首詩就是不如那些為別人寫的詩句受讀者歡迎,或者說流傳的更廣,說著他也朗讀了這首送給夫人的情詩《因為風的緣故》:
昨日我沿著河岸 漫步到 蘆葦彎腰喝水的地方 順便請煙囪 在天空為我寫一封長長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則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燭光 稍有曖昧之處 勢所難免 因為風的緣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務必在雛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趕快發怒,或者發笑 趕快從箱子裏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趕快對鏡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嫵媚 然後以整生的愛 點燃一盞燈 我是火 隨時可能熄滅 因為風的緣故
說到詩人的靈感,他說越是親近的人,越不容易為之寫詩,因為缺少了一種美學上的距離感,所以,這首因太座要求作的詩,是在他關在屋裏苦思冥想而不得,苦悶之際推窗透氣,一陣風過吹滅了蠟燭,“因為風的緣故”之靈感就這樣隨風而至。 我雖不是詩人,卻在年少的時候酷愛詩歌,倒是做了作家之後,詩歌越來越少寫,我自認為詩人需要飛揚的思緒,而寫小說的人卻需要沈澱思緒,詩歌和小說從某種程度上說,是要求作者不同的思維方式的。但是,回想這輩子自己寫的數的過來的幾十首詩,還真沒有一首是給身邊最親的人的,這或許就是洛夫所說的距離才產生美的感覺吧! 那天的洛夫的詩歌會,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詩《煙之外》。在他去世的消息傳來的那天,我也曾把他的那首詩貼出來與文友們共享,有一位我的讀者說“第一次讀洛夫的詩句, 真美!”還半開玩笑地對我說“怎麽這首詩就像是專門為海雲你寫的?” 我於是又讀了兩遍,可不是嗎?不僅這首詩裏有我名字中的“海”和“雲”兩字,這首詩描繪了一個站在海邊懷想的人,意境深遠又深情,那種懷想,可以是給戀人的,也可以是給親人的,更可以是給故土的…… 當然,詩人寫這首詩的時候,心裏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若干年後,我們很多人都能把他的詩句與自己聯繫起來,這就是他文字的魅力!而他寫這首《煙之外》的時候,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我且當作詩人給我這朵陌生的雲,冥冥之中點亮的一盞文學之燈吧! 在濤聲中喚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來潮去 左邊的鞋印才下午 右邊的鞋印已黃昏了 六月原是一本很感傷的書 結局如此之淒美 ——落日西沈
你依然凝視 那人眼中展示的一片純白 他跪向你向昨日那朵美了整個下午的雲 海喲,為何在眾燈之中 獨點亮那一盞茫然 還能抓住什麽呢? 你那曾被稱為雲的眸子 現有人叫作 煙 有人說往事如煙,有人說過眼煙雲,愛情或是任何一種真情,短暫與永恒都是相對的,那一瞬間的美麗被詩人如歌的詩句紀錄了下來,便也成了永遠,煙之外,煙波浩渺,而往事歷歷在目,並不如煙,正在有情無思間。 懷念你,詩人洛夫! (寄自新澤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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