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樂趣

散文

寫作的樂趣

古冬

有位朋友問我:「文章不值錢,寫來做什麼?」我無言以對,反問他:「孩子將來未必會養你,生來做什麼?」他也瞠目張口。

不錯,養孩子可以傳宗接代,創造勞動力。而寫文章呢?立言傳世,揚名千秋?作夢!古冬何許人也?最好省下幾張白紙,免得成為環保的罪人!

但我還是要寫,正如閣下淋浴時高唱工尺合,無聊時猛搓香港腳,管它有用沒用!而且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因為沒有多拿人家的錢,心中沒有顧忌,身上沒有銅臭,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暢所欲言。

有人說寫作好比扒開衣裳曬肚皮。對呀!吳敬梓曬出一肚子文章學問,活生生把惡俗的伯父氣個半死,多棒!左宗棠更妙,滿腹鮑參翅肚,愈曬愈香,令人永世垂涎。

古冬的的肚子裡只有一把中國稻草,幾撮美國雜碎,也來東施效顰,學人風雅,便得絞盡腦汁,挖空心思,搜刮枯腸。但樂趣恰恰就在這兒:三更半夜忽然靈光一閃,文思潮湧,急忙找來筆墨,在心手相應之下,一篇傳家之作沛然成章,不由高呼萬歲萬萬歲!

不過煩惱之事也自此而始。你這神經佬死夜貓,心中還有沒有老娘?一次,再次,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先行分床,繼而分房,終於被迫關在小房間裡做你的文豪夢了!

多數人把稿子寄出,拍拍屁股了事。我可不行,在文章見報之前,總擔心哪兒可能有點不妥,不時拿來雕琢雕琢。於是常常忘其所以,為一字一句廢寢忘餐,生怕一個不留神,會讓人笑出鼻燈籠。但那也是一種磨練,一種情趣。如刊出時果真如自己所改的一樣,不禁拍案叫絕:英雄所見略同!如老編惜墨如金,吝於珠玉,則表示原文也還不錯,可以放下心頭大石,無愧於讀者大佬了。不過最為稱心滿意的,還是攤在案頭這份屢經錘煉的底稿咧。

但文無定法,試過多次謄正時漏了一段,也沒發覺。文章的可「玩」之處,正在於她的靈動性,往往是愈塗愈有趣,愈改愈見瞄頭。莫說古冬的習作可以腰斬,聽說巴金老大的大作,也常被人大刀闊斧,斬得鉛黃殆遍,面目全非。可惜海外的老編頗為吝嗇,不大喜歡操刀,古冬近年寫了不少東西,也只見改過幾個字,刪過幾句話,結果寫來寫去,還是如盲人摸象,不見有何進步。

不過,即使是最成熟的作家,加上最權威的編輯,登出來的作品也不見得毫無瑕疵。光是手民之誤,就夠你啼笑皆非了。因此當你見到某篇東西有點不當不通時,請付諸一笑,包涵包涵好了。

一來中文實在難懂,學極也不精,二來腦袋像個無底洞,灌極也不滿。我在香港時,曾到一所學院聽過幾堂中文堂課,教授在授課之前,必先糾正上一堂唸錯的字。奇怪是新教的一課,還是有錯。就為了這個緣故,當你聽見電台主持人對棘手的問題並不覺得棘手,而只覺得「辣手」,或者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一聲「破淀」便破綻百出時,也請不要大驚小怪。筆者也常給那些魯魚亥豕、午牛未末弄得昏頭轉向,大傷腦筋。還有什麼語音讀音,一字多義,一字多音,如「點綴」、「造詣」,人人懂得用,卻未必懂得唸;如「給」,給(ㄍㄟ)我一個吻,愛情不是供給(ㄐㄧ)制,你說到底怎麼個給法才對?

即使精通語法修辭,熟讀《文心雕龍》,深諳語言邏輯,也不等於就能寫得出好文章。一篇好作品,應是發自靈府的輕喚,是自然的流瀉,而不是艱澀生硬的堆砌。古冬臨老學吹打,傻勁有餘而才氣不足,常常東拼西湊,老糠榨油似的擠出一兩篇東西來,而居然蒙老編不棄,讓它們擠上報紙屁股,滿足了發表欲之餘,還得到點「筆潤」(說「稿費」太沒趣),夫復何求!

編輯是作者的良師,更是識馬的伯樂。任你嘔心挖血,妙筆生花,如遭大老爺「投籃」,一切都是白費工夫。相反,哪怕言詞乏味,聱牙難讀,只要那枝紅筆一點,稍經潤色,也如頰上添毫,立即生色不少。

記得有位作家寫過一副對聯:「斗酒每因知己醉,文章不為稻梁粱謀」。作家能做到如此風流瀟灑,自有無窮樂趣。古冬還沾不上邊,縱需稻粱也未敢謀之,不過能以一篇蕪文換來四兩二鍋頭,得以邀月共醉,也是樂趣無窮了。

 

Leave a Reply

  

  

  

You can use these HTML tags

<a href="" title=""> <abbr title=""> <acronym title=""> <b> <blockquote cite=""> <cite> <code> <del datetime=""> <em> <i> <q cite=""> <strike> <strong>

Current month ye@r d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