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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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回台灣這檔事由當初思鄉的哀愁逐漸變成旅遊的興奮,台灣的「家」已經在我自己的成婚和父母手足全都移民來美之後,逐漸停駐在記憶中的一角,對台灣的思念不再是四十年前藍色郵簡另一端的家人,而是自己在那塊島上成長,回憶中大大小小的滋味,在異鄉無眠的夜晚縈廻我的心中。 我五歳前,我們生活在以祖母為首的大家庭,南昌街上一棟日式二層樓,樓下是伯父開設的眼科診所,玄關旁邊有一間客廳,經常有親戚來訪,大人們抽著烟閒聊,孩子們流竄嬉閙,夏天,我們被窗外突降的暴雨吸引,小臉貼在窗上的鐵欄杆,好奇地看著人們跑到騎樓來躲雨,炙熱的柏油路被冷雨澆灌,蒸發出陣陣暑氣,記憶中這正是台北夏天的氣味;冬天,窗外陰冷,大人把一個祖傳的手繪大瓷缸搬出來,缸身上下一圈藍色花紋,中間繪著紅紅綠綠的仕女坐在芭蕉樹下,三兩塊黝黑的煤炭在缸裡的白灰上燃著紅焰,我們把小手焐在缸緣,聽著大人們説話,炭香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那個瓷缸也就一直留在我的夢裏。 弟妹出世之後,我們的小家庭搬到永和,巷口有小溪流過,清徹見底,婦女蹲在溪旁洗衣服,路上黃牛拖車迤邐而過。我們的家是深巷裏小型的花園洋房,院子裏,爸爸讓人種了好多的花草,並且從板橋老家移來一棵桂花樹,細小的白花,放起香來非常迷人,我們還有一棵含笑,花一朵朵包著葉皮,帶著蘋果味的濃郁芬芳,我們就在這花香滿園的家渡過了童年。 上小學時,放學排路隊回家,我們經常造訪路邊小攤,油炸三角糕是我的最愛,蘿蔔糕還是芋頭糕一類的,切成三角狀炸得金黃,一邊切小口放入蒜味醬油和鮮紅的醬汁,下雨天穿著雨衣也不忘去光顧,被雨淋得濕冷的小手,抓著報紙包著的熱騰騰的三角糕,一口咬下去,外酥裡嫩,鹹鹹香香,滿足得很!袓父來看我們,必定會在竹林路囗買些香濃的豆漿和燒餅,我們喝這豆漿長大,誰知道有一天它會名揚國際,在世界各地大城市和我久別重逢? 每到週末,媽媽會搬出異於常日的料理,切啊麵、咖哩雞飯丶蛋包紅炒飯、壽司…後來,媽媽還從外省隣居學做了水餃、饅頭,稍後她買了小烤箱,不斷有新鮮麵包餅乾出爐,她甚至買了做冰淇淋的小機器,全家總動員的試作巧克力口味,結果粉粉的不好吃,也就不了了之。回想媽媽在那燠熱的爐頭前,左手插腰,右手拿著鏟子熟練的炒著,額頭滲著汗水,做好飯,便從那狹小的廚房呼喊:「來吃喔!」, 聲音裏滿滿的是期待孩子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欣喜,媽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她對我們的愛。 去年九十高齢的母親走了,照顧她多年的弟弟決定搬到外州去,臨行前帶來一樣東西,説是太重了沒有辦法帶走,姊姊住處不大因此輪到我收下,打開包裝的毯子,出現在我眼前的竟然是那只手繪瓷缸,正是我五十多年前記憶中的樣子,我突然發現,原來,有些事情我以為已經消失在時光的長河裏,其實都還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著,就像我在那美麗的島上所經歷過的愛,並没有隨著時間流失,而是永遠可以在心底尋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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