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前言 

     人的命運，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抗戰勝利後，父母來台經商，我生在台灣，後因內戰情勢緊張，1948年父母暫時由台返中國處理財產，將襁褓中的我留在台灣奶媽家，那知1949年國民黨退守台灣後，他們一直無法來台，1951年父親只好經香港友人轉信到台，請他的天放表叔，婉君表嬸照顧留在奶媽家的我， 從此表叔公過繼我為孫女，他們撫育我長大，待我如己出，我從小備受寵愛，沐浴在幸福中。

     然而祖母在我十八歲時離開人世，二十歲那年祖父也相繼過世，留下我對他們永恆的懷念和無盡的感恩。

     台北時間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三十日，一個溼冷的冬日，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劃破了寂靜的清晨，我驚恐地拿起聽筒。姑姑從美國紐約傳來了噩耗 – 「祖父走了」，頓時天旋地轉，我的淚水奪眶而出。世上最疼愛我的親人已經匆匆地告別了人世，我連最後一面也無法見到。 無比的悲傷與思念至今依舊，我和祖父之間點點滴滴的親情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祖父的關愛

     我從小體弱多病，因奶媽家營養不良，生病時除了祖母不捨晝夜地照顧我外，祖父還每天替我量溫度和脈搏，關注我的病情。

     他送我進台灣最好的私立小學，為我買了許多的兒童讀物，幼年時我常沉浸在世界各國的童話世界裡。 此外最快樂的時光是晚飯後與祖父散步，他有說不完動聽的故事，從西遊記說到基督山恩仇記等中外名著小說，我聽得津津有味。散步時他也會教我背誦唐詩宋詞。 上高中時有一次我唸到諸葛亮的出師表，他可以一字不漏地背出全文，真令我佩服。他也是很好的聽眾，時常很有興趣地聽我述說在學校裡的老師、同學間的小故事。

     祖父雖然工作繁忙，總會抽空帶我看電影，參加政大校慶的聯歡會和欣賞國外來的白雪溜冰團，維也納合唱團等。對國慶的煙火，他也會興致勃勃地和我一起觀看。喜歡遊山玩水的祖父，有時帶著全家去台北近郊的烏來觀賞瀑布、去陽明山欣賞綻開的絢麗杜鵑花， 在夏季夜晚全家去碧潭岸邊乘涼或泛舟，涼風習習拂面，柔和的月光照耀在水面，我們嗑瓜子，吃花生，談天說地，享受愉快的仲夏之夜。

     祖父代表國家出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多次，每次回國時，總會帶些特別的玩具或漂亮的衣服給我。有一次他買了一個上了發條就可以滿地爬的小娃娃給我，這可愛的娃娃陪伴了我快樂的童年。 我有時會調皮的和祖父打賭，記得有一次還贏得了一雙輪子的溜冰鞋。

     1964年我在念高中，祖父再度出席聯合國會議，他從國外買了一個英文打字機給我。報考大學時他鼓勵我唸英文系，打字機是唸英文系必備的工具，在我高中時他就為我的前途做了準備。

     祖父無時無刻都關心著我 ，記得上大一那年，他在聯合國開會時，寄給我的家書裡，還擔心我的近視眼，信中提醒我千萬小心不要再惡化下去，要我趕快去配一副新眼鏡。 後來隱形眼鏡問世，逐漸普遍，他親自帶我去醫生診所，問了許多關於隱形眼鏡的安全問題，才放心讓我配戴。

     公餘之暇，祖父除了研究學問之外， 最大的嗜好是下圍棋，也喜歡遊山玩水和攝影，除了拍照片，對拍電影也有興趣。記得有一次我穿了一件嶄新的紅裙子，在電影機前，像跳芭蕾舞似地旋轉，我的裙子有如漂亮的紅傘般張開，我開心極了。還有一年聖誕節，我找了些同學來玩，祖父當導演，攝下我們從聖誕樹後又笑又跳地出來的歡樂鏡頭，雖然只是短短數分鐘的家庭娛樂影片，同學們都很興奮能成為「程氏影片公司」的影星。影片沖洗出來後，我就是他的好助手，幫他一起剪接，分享製作影片的樂趣。

     1966年為了慶祝我考上大學，祖父還特別帶著我和我的兩位同學去台中的日月潭度假數日。他同時也邀了自己的圍棋好友同往。我們在日月潭上泛舟，欣賞湖光山色。我和同學換上阿里山姑娘的服裝，留下難忘的鏡頭。我們共同渡過了愉快的假日。這也是我和祖父最後一次珍貴的旅遊。沒想到一年多後，他就駕鶴西去，從此天人永隔。

＊以身作則

     祖父疼愛我﹐但是並不溺愛。除了注重我的學業，不允許我奢侈浪費，要我做到誠實、守信。有一次帶我去書店買書，回家後，他發現店員多找了五元，立刻要我以我的名字寫封信附上五元寄還書店。他凡事總是以身作則，以身教來教導我。

     除了對家人的慈愛， 他對需要幫助的人，不分親疏，都會協助，記得有一素昧平生的同鄉女孩寫了封信給祖父，她父親重病無法工作，她正在唸夜校大學，希望白天找份工作幫助家計，祖父為她的孝心感動，立刻幫她找了一份工作，由於她和我年紀相仿，祖父還要我送她幾件衣服。 當窮苦的陌生人有緊急需要上門求助時，他也會慷慨解囊相助。 雖然有人覺得他很嚴肅，但他極富同情心，是位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君子。

     他的座右銘是「 寧靜以致遠，淡泊以明志」，平日生活簡樸，飲食清淡，注重養生，無菸酒嗜好，每日打太極拳，生活有規律。 公餘許多時間都在于右任為他所提的「健行室」書房內閱覽書報或寫作。每日寫日記，數十年未中斷。祖父的一言一行都在無形中為我樹立了的榜樣。

     祖父飽讀詩書，學貫中西，畢生為國效忠，耿介不阿，做事一絲不苟。 而我是個平庸的孩子，沒有特別優秀的表現，他依舊疼愛我，當他帶我外出時，總是慈祥地對人介紹身旁的我 「這是我的孫女」。我覺得無比的榮耀能成為他的孫女

＊晴天霹靂

     我十八歲那年疼愛我的祖母去世後，祖父加倍寵愛我，儘量彌補我失去的母愛。 那知兩年半後，一向健朗的祖父突然病了，由於國內名醫都查不出祖父的病因，在醫生們的建議和先總統蔣公的資助之下，姑姑陪祖父赴美就醫。記得機場送行那天，我有著不祥的預兆，望著逐漸消失在雲端的飛機，我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無法止住，自此日日盼望著美國的醫生能挽救祖父的生命，然而群醫均束手無策。僅兩個星期，祖父因失去造血功能，血液乾枯而與世長辭，享年68歲。在淒風苦雨的寒冬，姑姑扶靈返國安葬。

＊永恆的懷念

     祖父的辭世，令我無比悲痛； 他病重時我無法於病榻之前服侍，他臨終前我亦無機會與他告別。沒想到機場送行竟成訣別。 我知道他會和祖母一樣捨不下我，年輕的我又如何能承受這生離死別的傷痛？祖父過世後我長期陷入哀傷的谷底。此後姑姑、姑父家是我的避風港。夜闌人靜時，我時常獨自在臥房裡黯然落淚；思念著疼愛我，教養我的祖父母；浩瀚的養育之恩，此生永遠也無法回報。 祖父的音容笑貌永存我心，他不只是愛國的學者、傑出的教育家和政治家，更是我心中慈愛的祖父。他的操守是我一生待人處事的楷模。

     體驗了現實人生，從此我走出象牙塔，開始真正地成長。 目前也有了承歡膝下的孫輩。然而那似遙遠，卻永遠無法淡忘的親情，始終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當我說故事給孩子們聽時，不由得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祖父牽著我的手給我說故事，還有祖母慈藹的容顏，是那麼的溫馨。懷著感恩的心寫下這段回憶，沉甸甸的心，久久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