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極短篇四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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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極短篇四則

楊秋生

                                                         

美女   

她就要和三十年前高中的「老同學」相見了,她在鏡前做了最後的審視,百分百滿意的往聚會場所走去。

猶記當年畢業典禮結束後,班長指著她們班上公認是最美的同學說:「我保證三十年後,她還是全班最美的。」其實她也知道,那位同學是天生麗質。但班長這麼說,她聽了就是不舒服。打從那天起,她就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將她的外貌保持最完美狀態。三十年後,她一定要讓大家跌破眼鏡!

這些年靠著節食、運動,加上推脂、塑身,她的身材是好得沒話說。而那張臉,除了保養外,她更做了割雙眼皮、墊鼻、矯正牙齒,甚至削骨的手術。而這些年流行的果酸換膚、雷射,打玻尿酸、肉毒桿菌,她一樣也未曾錯過。

儘管她的美,多是人工塑造的。但不可否認的,她真是美!

她推開門,進入會場。見到同學們,她整個人楞住了-

各個美女排排站,她竟分不出誰是誰了!

 

上風  

新郎將戒指往她女兒纖細的手指套上時,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記得,當她結婚時,母親再三叮嚀,新郎將戒指往她手指套上去時,手指一定要屈一下。母親說,「當我嫁給妳爸時,大家叫我一定要屈一屈手指,不要讓婚戒毫無阻礙地一下便套上,否則這一輩子一定會被先生壓住,翻不了身。可是當時我不信,結果嘛,妳也看到了──」

她當時也不信,認為父親十足的大男人主義,不過是當時社會的普遍現象。直到自己婚後像個受虐的小媳婦,吃了大半輩子的苦頭,這才想起母親的話。

現在女兒要出嫁了,千叮嚀,萬叮嚀,就怕女兒重蹈覆轍。

她見新郎套手指的動作頓了一下- 女兒這輩子終將佔上風了- 她的淚終於掉了下來。

 

爭豔

自大學起,被人戲稱為「寶釵」的她,和被譽為「黛玉」的大學同班同學,一直是校園稱頌不絕的二大美女。

雖說黛玉的風采向來勝過她,她總認為那是大夥兒中了紅樓夢的毒,實際上自己要比黛玉美得多。兩人雖明為朋友,彼此心底都在較勁,各有各的粉絲大力捧場。

婚後,她吹氣球似的,噸位愈來愈重,慢慢的,居然沒人再認她寶釵了!而黛玉始終窈窕,且越發的靈氣逼人,氣質獨具。每次看到年過四十的黛玉還是少女般的輕盈,恨不得捏斷她盈盈一握的柳腰!

每次校友會,雖然沒人提,她也知道大家心裡都在想什麼。她漸覺無趣,之後連校友聚會都不去了。這次要不是當年校長來,說什麼她也不會去的。

 到了那兒,自然人群裡也要尋她一尋,她就不信年過五十的黛玉還是體態輕盈。

 她怎也找不到黛玉,後來還是靠著那苗條背影認出了她。當黛玉轉過身來的時候,她激動的幾乎想哭出來 -那張巴掌小而削瘦的臉,因歲月的流失早已光彩盡失,顯得憔悴而衰老,活像個小老太婆。

她終於可以以她最自豪的貴婦之姿,再度引領風騷了!

 

我只是個郵差

當她分信的時候,發現一封給GiGi的信,姓氏和GiGi的不一樣。

她送信送了二十多年,光從信封上寄信的機關、人或地址,以及收信人的名字,大概都可以拼湊出一個個家庭的輪廓。街頭這家約是夫妻倆,外加兩個讀小學的一兒一女;街尾那家可能是單親,及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兒。中間那家祖孫三代,兒子在谷歌上班,大概發了財,屋裡正在翻修。

認得GiGi,是因為有一天她送信到她們家,正好GiGi出來,問她:「妳吃番茄嗎?」

「吃啊!」她回答。「妳等一下。」GiGi對她說。

不一會兒,GiGi拿了一大袋的番茄給她。「這是我們家種的,送給妳。」她說。

後來她再沒碰過她,可是偶爾當GiGi家的郵件太多,必需用籃子裝,第二天她總能在GiGi還給郵局的籃子裡看到一袋番茄或者蘋果。

她開始注意起GiGi的郵件來。從郵件裡,她大約能判斷出GiGi在會計公司上班,先生是法國人,沒有小孩。她們每年會度個長假,家裡一輛賓士車,一輛四輪帶動的寶馬車。先生愛打高爾夫球,也愛名錶,是個律師。GiGi喜歡做公益,大概也捐過不少錢。

夫妻看起來像是雅痞,過得是有品質的生活。每當她在那兒「推理」,都有些罪惡感,彷彿自己是個喜歡探人隱私的偷窺狂。

郵差即使不特別探人隱私,但是每到春天,由各大學寄來大量的信,不去想,也知道這家有人要上大學了。每月一封來自EDD的信,一猜就知道此人失業了。經濟不景氣的時候,一條街竟然好幾家都有來自EDD的信。那家買什麼保險,愛看那種雜誌,誰是共和黨,誰支持民主黨,都毫無保留地攤在郵差面前,想裝做不知道都不行。

現在GiGi家突然出現一封GiGi的姓氏不同的信,而最近GiGi先生正巧信件變得很少,據她判斷,十之八九是GiGi恢復了原姓,也就是說,GiGi很可能離婚了。

她不由想起那個午後,GiGi給她番茄的那一幕。多秀麗又體貼的漂亮婦女啊!也不過幾年,人事已非!

當時選擇郵差這份工作,也沒想到這麼單純而機械式的工作,卻是看盡人生百態、悲歡離合。

那細緻得如水晶般的GiGi,此時不知怎麼樣的肝腸寸斷?她好想為她做些什麼,但是什麼也不能,她們甚至連朋友都談不上。

放下屬於GiGi的信,踩足油門,她開往下一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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