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約看煙花

散文

相約看煙花

陳少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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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 :陳敏,陳少聰,奧萊瑞 ,於梨華歡聚於1989年

   

同於梨華大姐的半生交往,皆緣自於天時地利互相配合。年輕時,她和我都在美國東岸待過,她的先生在紐約州立大學教物理,於大姐那時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她的人生也正在蛻變中,由少婦逐漸進入中年,而且,那時候出版了好幾本令人讚賞的小說,已經在文壇建立起相當的知名度,以留學生生活為主題膾炙人口的《又見棕櫚又見棕櫚》也已出版。和她談話中可以聽得出來她有點鬱悶,對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日常生活和心態,隱隱地懷著不滿和反叛的複雜心理,我當時就感覺到她極力想要突破自己的侷限,創造一種新的模式、或發展新的內容題材。我注意她似乎特別喜歡與年齡比她年輕一輩的人來往,大概與她那會兒心理的求新需求有關係吧。

70 年代一個周末,我們在於大姐家聚會,給我印象深刻。她是眾人矚目的小說家很久了,說話看得出來她內心特別的焦躁與不寧,心中很想求變。她對熟悉的寫作主題,以及人物對象,都感到厭倦,她要自己突破,創新。

那次聚會,除了余光中老師是大姐的知交之外,另外幾人都比她年輕:像楊牧與我及林懷民…都比她小很多,林懷民剛剛結束了他在愛荷華大學的創作課程,那個暑假,正在跟紐約瑪莎葛蘭姆習舞,很明顯是葛蘭姆門下的明日之星。也是於大姐的朋友之一。不久之後,他便由文學轉入了舞蹈藝術的境地。林懷民分明也在經歷蛻變的掙扎,讀得出來對方的心態,他們倆惺惺相惜,都在經歷藝術家常常面臨的挑戰。

那陣子初認識她,整天聽到她總是嘻嘻哈哈,笑聲朗朗,也很喜歡開朋友的玩笑。大概有時電話太多,電話鈴聲一響,她拿起電話來,對著電話便大聲叫嚷起來,先不問對方是誰,卻問“What do you want?” 搞得來電話的人不知所措,我看在眼裡,覺得怪好笑的。

她喜歡調侃人家,人家也會回敬她一招。記得在紐約匯聚,光中老師也在場,我們幾個人被安排住在大姐家,翌日,余老師一邊搜索冰箱,一邊調侃著大姐:「梨華,你們家的冰箱,我看好像是我所見過的最貧瘠的冰箱嘛,簡直沒東西可吃哩!」於姐好像不大好意思的樣子,但仍不甘心認輸回答:「說嘛,你想吃什麽?」於姐就是這麼率真、大剌剌的人,她似乎不怎麼在意人家說她什麼,除非你批評她的作品,所以,與她相處的時光裡,總是笑的時間多。

2000千禧年那年,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在東岸北卡舉行雙年會,那次有好幾位前輩女作家到場,有齊邦媛教授專題演講,記得那天不知何故矛頭轉向於姐而來,許多作家認為於梨華那幾年的作品過份著重有關性慾的書寫,有人覺得寫得太露骨,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於大姐則堅持寫作必須誠實的理念,極力為她自己申辯,她認為身為作家,必須為社會上不敢大膽正視的問題發聲,不平則鳴。於姐的性格本來就存有反抗的因素,她喜歡讓人驚奇,為了表現她的勇敢不覊,更為了求新求變,她甚至不顧挺而走險。好在她懸崖勒馬,沒繼續衝下崖去。其實她應該感謝這些文學姐妹們的。

我們在東岸麻州只待了一年多便離開了。我們先去了西雅圖一住十年,再見到於姐之時,已經過了十二個寒暑,此時我已蛻變成了單身;於姐銀髮期時又作了一次新嫁娘,嫁給了紐約州立大學的校長奧萊瑞-歐立文先生。

1989年夏天,我聽說他們倆人將到西海岸來度蜜月,並至舊金山的東方書店簽名銷書,她那時的新作好像是《傅家的兒女》。我特意開車前往,要給他們一個驚喜。記得當天陽光明媚,於姐更是春風滿面,我們在書店裡聊了好一會兒,談及當年種種,無限滄桑,不禁一再唏噓。這時於姐的孩子氣卻又來了,不停地問我:「妳覺得他(她的新夫婿)怎樣?」「他回答妳的問題說得對嗎?」「他懂不懂啊?」

 於姐要監視他又要炫耀他。分手時,我們相約幾天後在金門大橋邊的克萊西沙灘會合,去看美國獨立節煙花秀。到了放煙花那天,沙灘上擠滿了人,都是一個個年輕力壯,我正發愁何處去找他們倆,遠遠便看見奧萊瑞一手高舉拐杖,向我揮舞著,像個頑童。

 猶記那夜璀璨的星空,伴隨著金門大橋黑色的剪影,正從他倆的背後昇起。如今,世事驟變,若再相約,又當在哪年哪月,何時何地呢?

(寄自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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