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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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K早上一進辦公室，照例先測量體溫，額溫計警告的逼逼聲響尖銳刺耳，上頭數字顯示華氏101度。在目前疫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情況下，這個高燒的數字讓大家都嚇了一跳。「你還是先待在員工休息室觀察一下好了。」先生告訴他。

直到中午，情況仍未好轉，而且還開始出現其它類似流感的症狀，K只好直接下班回家。第二天，傳來他確診的消息。雖然疫情延燒了許久，這是第一次覺得病毒已經逐漸攻城掠地，倏忽之間兵臨城下，不得不與其正面對決。我們立刻決定辦公室暫時關閉，徹底進行消毒，並將未來一週的約診全部取消、延後。接下來一個多禮拜，K與體內的敵人拉鋸抗衡，病情時好時壞，而且持續發燒。我們的心情隨著他的這場疫病戰情走勢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找出之前蒐集的有關如何對抗新冠病毒增強身體免疫能力的醫療資訊傳送給K，希望能幫助他平安度過、戰勝病魔。

一個月後，K終於回歸。雖然恢復了日常工作程序，似乎一切照舊，然而隨著新聞媒體披露鋪天蓋地幾已失控的疫情險峻情勢，我們都知道這次人類與病毒的戰事何時方能休兵止歇仍在未定之天。

從去年三月至今，小孩宅居家中上網課已近一年，從最初不時詢問何時能跟同儕出遊，到現在無奈地默默接受現實。與同學在網路遊戲中相見、並肩作戰，成為瘟疫生活中和友朋維持聯繫及少數僅存的娛樂之一。這是一場長期抗戰，看著孩子整天只能與電腦為伍，沒有任何社交生活，為了不讓他們沉迷於網路，我突發奇想，決定將「打麻將」納入家庭休閒娛樂活動。

首先，到無所不能的亞馬遜網站訂購了一組麻將及牌尺。接著，光顧了好幾家華人商店，終於望穿秋水買到了麻將專用桌，桌子四個角落設有飲料架，每個位子還有擺放籌碼的小抽屜。搬回家時，兩個只用過書桌沒見過淵遠流長中華文化世面的小孩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此等專為打牌設計的萬能桌，算是大開眼界。

萬事皆備，我把兩個不識幾個中文大字的小孩叫來，先將打牌的規則諸如甚麼時候該“吃”、何時該“碰”、如何胡牌…… 等等中英文夾雜約略解說一遍。然後把麻將牌全數攤開，一一介紹各種花色。由於大部份都是圖案或數字不難辨認，唯一的中文國字東、西、南、北、中、發、白及萬，倒也不難。兩個小孩糊里糊塗便上了牌桌，展開中華國粹初體驗。可想而知，笑話層出不窮，不是看錯牌「詐胡」，便是「吃」與「碰」傻傻分不清楚，一會兒說要「吃」，一會兒又反悔never mind，一下翻牌手滑掉落地上，一下忘記手上的牌是啥字，或是：「那個有兩個M的是甚麼？」有幾次遊戲終了，看了他們的牌，「你差一張六筒就胡了啊，剛剛不是有人丟出來？」「是嗎？這樣就可以胡了喔？」

雖然過程狀況百出，不過整體來說倒也差強人意。沒想到，疫情之中，兩個ABC小孩還開發出打麻將的技能包，兼且學習中文，鍛鍊口語能力，可以說一舉數得。

這一年來，雖然媒體報導充斥令人沮喪的負面新聞，然而也更珍惜家人之間寶貴的相處時光。從「宅居令」發佈之後我定下了「家庭放風日」，每隔幾個星期帶著孩子走進大自然的懷抱裏，遠離世俗塵囂。當驅車來到海拔五千多英呎的高山上，頓時感覺自己彷彿已經擺脫所有的脫序混亂。廣闊天地是一座巨碩的充電器，電力充盈之後，回歸凡塵，繼續過好每一天。面對諸多無常，各方面的標準都放寬鬆了，事情的重要順序改變，慾望減低，對生活中的小確幸更有感。開車出門到離家半個小時車程的餐館買一份可口的食物，便會有一種小學生期盼了好久的遠足那種雀躍的心情。

疫苗研發出來後，為疫禍的結束帶來一線曙光。有一個網站只要輸入年齡、職業、病史及居住地區，便能查詢出施打疫苗等候的排序。我在電腦上輸入資料後，發現在這個等待的冗長隊伍中尚有超過兩百萬人在我之前。依照目前施打速度，何時能夠輪到遙遙無期，況且對於短時間內倉促推出的疫苗其副作用存有疑慮下，防疫只能自求多福。

全球最大影音網站YouTube在每年尾聲都會帶領全球粉絲們回顧當年最有影響力的創作者、影片及流行文化，就是所謂的”YouTube倒帶”(YouTube Rewind)。這個傳統已經延續了十年，卻在去年踩了煞車。原因是2020年實在沒有甚麼好回顧的，天災人禍不斷，至今猶深陷疾疫威脅的恐慌暗黑之中，大概沒有人想要回頭重新經歷那幾乎不堪回首的時刻。希望人生趕快重整旗鼓進入下一個篇章，倒帶的回憶，還是留在過去吧。

聖誕新年假期原本是家庭團聚的日子，因為疫情關係許多人無法聚首。朋友傳來和分據多方家人以視訊聚餐方式慶祝假期的照片。螢屏上大人、小孩綻開笑靨，舉起玻璃杯互祝新年平安快樂。疾疫雖然拉開了距離，卻分隔不了彼此思念的心，換一種方式延續親情的溫暖。

一年多恍若生活在混沌未明的虛無縹緲間，卡在時間的縫隙中進退不得。好似在一座黝暗灰濛的山洞中行走，尋覓盡頭處的一絲光亮。光明現前，會不會發現，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有韓國梭羅之稱的法頂禪師曾說，當快樂的邊際效益遞減，幸福的感動也會消失無蹤。捨，則能使內在發光，重新感受事事新鮮的當下。面對疾疫的威脅，我們開始檢討省視人生的價值觀及重要事項排列組合。或許這也是一場契機，沉澱生命中往往讓我們分心偏離路徑的雜蕪，放緩步伐，思忖著幸福的真諦並不在於擁有多少東西，而在於我們能從捨棄不必要的事物中獲得多少自由，用心體驗以前未曾發掘、隱藏於生活中微小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