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阿嬋和阿梅兩人相差一歲，個子差不多一樣高，長得像一對雙胞胎。打從上小學起便穿同樣的校服，背著同樣的書包，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小朋友們私下便喚她們為大丫和小丫，叫著叫著一直到上高中，很少人知道她倆不是親姐妹，而是堂姊妹的關係。

阿嬋的父親是家中的長子，個性正直無私，在還沒分家的時候，他們四兄弟不管哪家的孩子都得到大伯爺的疼愛和照顧。阿梅的父親排行第三，那個時候的堂兄弟姐妹上上下下都稱他為三叔，連阿梅也跟著叫自已的父親為「阿叔」。

因為家住得遠，送接小孩上學的事對於平時經商繁忙的三叔來説，實在有點為難了。有一天，三叔便跟大伯爺商量要送阿梅到他哪兒去住，說是他平時抽不出身來接送孩子上學放學，三嬸又要照顧尚在襁褓中的幼女，而大伯爺那邊的家離開孩子上學的學校不遠，若把孩子寄住在他大伯爺那兒，孩子可以免了每天舟車勞頓之苦，況且有同齡的孩子相陪相伴，他比較放心，反正周末一到，三叔就會來接她孩子回家的。

阿梅終於盼到開學的那一天，三叔親自帶著她上學，直到她開開心心地走入教室後才離開。阿梅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也許是因為開學的興奮衝暈了頭，不過到了放學時，她很快發現阿叔沒來接她回家，而是大伯爺把她和阿嬋接回家，心裡才感到有點失落。

就在大夥刷洗後準備睡覺之時，莫明地引起一種強烈的思家情緒，大伯爺的家到底跟自家的窩不一樣，她雖然躺上床上卻毫無倦意，心裡堵得慌慌的，甚至想大哭一場。

這時，忽見阿嬋一手抱著一個枕頭一手拖著一長型的抱枕進房，阿嬋個子不高，還長了一張稚氣十足的娃娃臉，瞇著眼，把抱枕推給阿梅説：「這個給妳，抱著它會睡得好！」。説完便爬上床在阿梅身旁躺下，接著打了一個呵欠，沒兩分鐘就睡著了。阿梅見狀也跟著抱著大枕頭躺下，瞬間，一股暖意從心底蕩漾起來，於是也慢慢入睡了。

以後的日子裡，阿嬋和阿梅幾乎是形影不離。這並不意味著阿嬋可以處處護著阿梅，相反地，阿嬋天性膽小，不管是在學校或在家中，只要見到毛蟲、老鼠、蟑螂，她就會整個人跳起來，尖叫個不停，把在旁的阿梅弄得啼笑皆非。事實上，阿嬋是急性子卻又沒主意的孩子，突然來了一個慢理斯條又事事替她出主意的堂妹，頓時覺得好像有了依靠，所以凡事都依了這個堂妹。

小學六年、中學三年、高中三年，從青澀到成年，從漠不關心到善解人意，阿嬋和阿梅倆就這樣一起度過了青春歲月。

高中畢業那年，大家庭經歷一場分家產風波，本來「一家親」的兄弟妯娌情份，僅在一日間蕩然無存。分家後，每個兄弟必須自理門戶各自為謀，三叔分到的產業竟然包含了一筆大債務，阿梅為了減輕父親的負擔，義不容辭下鄕教書，阿嬋也沒閒著，留在城裡當補習老師。

這一年是她們首次分道揚鑣各奔前程，在以後的一生中也僅是唯一的一年。次年，阿梅剛回來不久，便有一位舊同學想和她們合作開一家裁縫店，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三個年輕人很快便決定一起創業。但是她們沒有充沛的資金，又缺乏經驗，情急之下，阿梅向父母透露她們創業的計劃，保守的三叔表示不贊成，不料三嬸愛女深切便同意了，將自已的住家裝修成為店舖，無償給她們經營，阿嬋也理所當然搬來與阿梅一家人同住了。

數月後，三個年輕人便興高采烈，把刻著「鑽石洋裁」的招牌高高掛上了。阿梅和阿嬋對她們未來的前程是充滿憧憬的，但現實又是另一回事，就在鑽石洋裁成立剛滿一年，合夥人竟然提出退股了。在無奈之下，阿梅她們只能把資金退還給她，但是要面對的壓力是，洋裁的第一號人物走了，她們還可以撐下去嗎？

也許上天沒絕人之路，在她們遇到困難之際，又為她們打開另一條道路。阿梅想出一個主意，在做洋裁之餘，針對女顧客的需求推出香水、化妝品、絲襪、等多種日用品的銷售，來吸引更多的顧客，沒想到這個主意竟然行得通，而且生意越做越好，半年後，店内賣的商品連燈泡、家庭電器、五金零件都有了。於是，阿梅和阿嬋順水推舟，索性不做洋裁，轉型做「百貨公司」了。

阿梅知道她們這個小雜貨店之所以能夠愈做愈旺，也應該歸功於阿嬋的執著和勤勞。阿嬋經營理念說起來也很簡單，只要有顧客進來買東西，她一定不讓他空手離開，就算店舖裡早上沒有顧客要的貨色，在傍晚前，她也設法找到貨品給顧客，久而久之大家都喜歡來這個「百貨公司」買東西。而這個正像一條無形的繩子，把她們兩個人的命運綁在一起了，一綁就是十年。十年的共同創業的經驗，都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無法磨滅的軌跡。

 1975年南越淪陷，雜貨店也保不住了，阿梅和阿嬋也隨著難民潮來到德國，她們又從零開始學德文和在一所公家醫院上班。再過兩年後，她們捲土重來，又一次合作開飯店和旅館，既是老板又是僱員，她們不辭辛勞地為顧客服務，日子倒是過得也很充實。生活穩定後，阿梅和阿嬋已經老大不小了，經不起親人的催促，阿梅和阿嬋終於先後都結婚了，婚後各自有家庭，但又因為工作關係，她們仍然繼續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著。

 時光荏苒，轉眼又過了四十年，阿嬋的丈夫先走了，留下的三位老人同住在一個公寓中，老人之間偶而也會互相拌拌嘴，有人好奇地問起為什麼不各住各的，她們就對視一下，然後露出一個會心微笑説：「一輩子的姐妹，老了更需要同住在一個屋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