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衣

小說

舞衣

蕭景紋

    ** 文苑文學獎短篇小說組第三名

她拉起了繡滿花邊的長裙,碧綠色鏤空質料做成的佛拉明哥舞衣極為罕見。一般舞衣布料是深紅色或黑圓圈花樣,胸前圍繞色澤暗沈綴著流蘇的絲巾。她卻是一身碧綠,沒有別的顏色,纖瘦修長身材,裹在幽暗如森林的舞衣裡,緩緩走上台。

觀眾屏著氣,注視著台上的獨舞者。

她將手臂高舉,雙眉緊鎖。佛拉明哥是激烈的表演,臉上專注表情,帶著哀愁。她不是在表演,心緒的確和面孔一樣憂愁鬱結。隨著吉他手第一個音符,歌手哀怨地唱出吉普賽人古老旋律,千年前之月亮淌著血,破裂的愛像鴿子死在教堂屋頂。

只有在舞台上,她才能忘我地翩翩起舞。踏著嫻熟腳步,鞋底嵌著鐵釘,撞擊在木板,發出響亮聲音,宛如惡夢的節奏。

惡夢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委內瑞拉的惡夢,已經蔓延很久了。她記得童年是快樂的,後來國家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而最早看到端倪,或許是大學時候。

那是2003年,她是委內瑞拉中央大學心理系高材生,前途一片明亮。剛收到了西班牙博士學位的錄取,卻猶豫不決,捨不下父母離鄉背井。身為獨生女的她,從小受到寵愛,父親是傢俱行老闆,在卡拉卡斯擁有幾家工廠和店面,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平時用功唸書,夜晚和週末與一群打扮豔麗的女友在城裡盡情跳舞玩樂,得天獨厚的地理讓這個國家的人自以為高人一等,用不完的石油帶來無盡財富,不像其他貧窮南美國家,會被無知百姓糟蹋或腐敗政府摧毀。

夜裡,城市醉舞狂歌。屋頂上酒吧裡,星光下酒杯撞擊伴著半醉的笑聲,她擺動著燦爛的金縷衣,烏黑長髮盤在耳後,隨著拉丁舞曲搖擺。一個擁有迷人微笑的男人走上前,和她搭訕。

男人是個優秀工程師,拿到了全額獎學金,正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深造,假期回到家鄉度假。他們玩笑似地用英文交談,發現喜歡同一個作家、同一首流行歌曲。或許是酒精作祟、或許是當晚月色太美,從未交過男友的她答應了他的邀請,第二天到郊區共遊。酒醒後,兩人默契並沒褪色,反而更濃厚了。在男人剩餘假期裡,他們每天相會,甚至還拜訪了對方家人,在男人回到美國前訂了婚。

不久後,國內發生了暴動。反對總統查維茲(Hugo Chavez)的黨派,企圖迫使查維茲下台失敗,發動了全國性罷工。街頭除了抗議的人,所有商店都關門,加油站沒有油,大排長龍。她那天畢業考試,和父親坐在車子,卡在加油站的車陣裡,動彈不了,急得快要哭出來。後來接到考試取消的消息,才鬆了一口氣,和父親返家。過了幾天後事情平息了,她順利通過考試,因為未婚夫不久後便回國,她決定留在委內瑞拉繼續深造,放棄了西班牙的博士學位。

若是回到那個關鍵時刻,改變當初心念,是否能按下還原鍵,重新來過?

 

她很少回想那些年。

新婚後,先生回到委內瑞拉,在一家國際石油公司工作。她完成了心理學博士學位,先是女兒誕生,不到兩年又產下兒子。身體恢復後,便創立了自己的診所。漂亮的她年輕和藹,口碑極好,病人接踵而來,生意興隆。那幾年政壇動盪,查維茲死後接班人興風作浪,石油價錢慘跌後,社會充滿著不安,但這些好像都離她很遠。當時她的家庭和事業雙方美滿,父母剛退休,常來家裡含飴弄孫。她覺得自己很幸福,先生也待她很體貼,社會的吵鬧聲不過只是媒體誇張的報導。

電視新聞、街頭暴動,她都避開。不去看,就不存在。她的世界還是很完美,她這樣以為。

直到2017年,總統選舉的騙局掀起全國轟然大怒。幾年來,石油價錢崩潰,政府破產,外國銀行紛紛凍結資金。工廠週轉不來,無法生產,沒有進口或出口,惡性循環,物價一直漲高,官員貪污,將利益保留在上流社會,老百姓越來越窮,只能挨餓受苦。超市裡空蕩蕩的,錢幣已經沒有價值,就算有鈔票也無法買到基本物品,包括食物和醫藥。

丈夫趁著到美國出差時,搶購著奶粉和尿布,偷偷裝在行李帶回國,這些東西已經在卡拉卡斯一般商店買不到了。她突然覺得恐懼,超市冰箱是空的,肉販攤位上只有幾片發臭的肉塊,百貨公司像死城一樣空洞。

積糧缺乏,總統竟發奇想,推出了「兔子計畫」,提出養兔子、吃兔肉來解決沒肉吃的問題。電視節目開始轉播一些奇怪的內容。螢幕上政客滔滔不絕,乍看下,像是綜藝節目來賓,評論著藝人醜聞,而不是專家們決定整個國家的未來。螢幕上的政客正經八百解釋兔子的營養度,身材福態的婦人美食家介紹著各種烹飪方式,BBQ烤兔肉、一兔兩吃、兔子燴飯,講得煞有其事。更有心理學家勸導觀眾放下對兔子的喜愛,兔子不再是寵物,而是晚餐。

看著荒謬的電視節目,是喜劇還是鬧劇?整個政府瘋了,她不可置信這是自己心愛的國家,會被一群政客操縱成如此荒唐的地步。

她和先生屬於白領階級,可以在黑市用美金買食物,不去理會這些可笑政策。不過是一群笨蛋在作秀,先生說。然而,當小兒子發高燒,夜晚抱著他去診所,醫生開了中耳炎的處方。挨家挨戶,先生背著兒子、她手裡牽著女兒,城裏每一家藥房都找遍了,卻徒勞往返。空蕩的店裡,每個無奈的店家都站在櫃檯後搖搖頭。

什麼藥都沒了。

她聽過傳言,整個城裡都買不到成藥。她甚至聽說一個患有糖尿病的遠房親戚只能用墨西哥捐贈的過期胰島素,撐一天是一天。她對這些事情都不驚訝,但這晚,兒子發高燒,連退燒藥都沒有,怎麼辦?

那晚,她一邊流淚、一邊拿著冰枕躺在兒子身邊,只能祈禱。

上天保佑,兒子退了燒,一般中耳炎是病毒引起,幾天後便痊癒。但創傷沒有消失,她和先生死了心,這個國家待不下去了。

石油公司總部在美國,南加州剛好有了缺,先生立即申請,很幸運錄取了。整件事情發生得很快。她關上了診所,將公寓裡的傢俱打包、運送到美國租的新房子,跟家人朋友匆匆道別。大家都想逃離,只有有錢和運氣好的人走得了,留下的人用一種羨慕眼光送別,她卻是用一種逃難的倉皇姿態,失魂落魄上了飛機。或許是短暫離別,或許是一輩子,誰知道呢?

 

佛拉明哥淒涼的歌聲停止了。觀眾席響起了掌聲,夜裡格外清亮。

她仍然穿著那一襲碧綠的舞衣,拿起了鮮紅色披肩,上頭繡著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姿勢如剪影凝固在台上,等著下一支舞開始。

若是玫瑰花沒有刺,那該有多好?

 

剛到美國的時候,女兒才六歲,兒子還在襁褓。落腳的小鎮在海邊,離先生工作的油地工廠不遠。當地四季如春,空氣飄著海灘鹹鹹的味道。傢俱一到,她很快把新家整理得像從前的家一樣,捨不得心裡的家鄉,還在院子種了幾棵芒果樹。

一開始,她對新生活充滿憧憬,早上打扮漂亮,送女兒去幼稚園後,推著娃娃車到公園散步。大家對她微笑,卻有一條禮貌的界線,她無法跨進。先生忙著工作,天黑了才回家。後來兩個小孩都開始上學後,她更是感到說不出的寂寞,懷念自己診所,想念那些聆聽病人心聲的日子。這才發現,工作對她是多麽重要,是她認同自己的方式。沒有了專業職位,她只是一個在異鄉的媽媽,笨拙地適應著不習慣的生活,小孩成長過程中,她緊緊陪在身邊,有時卻只像個外人。

在美國海邊小屋子裡,當丈夫去上班、小孩們上學後,留下她一個人在碩大空虛的房子裡,她常常看著窗外,數著天空的雲,幻想若是當年到西班牙深造,是否如今有著成功事業、有著不同人生,而不是獨自在屋子裡發呆?

不發呆的時候,生活其實充滿雜碎的事,填滿日子,譬如家長會,她真的很不喜歡。這個富裕白人區,南美人不多,尤其是像她受過高教育的第一代移民。她的英文聽不出口音,但其實說話時心裡很緊張,害怕說錯字露出了馬腳,被別的媽媽笑,或許更嚴重,被自己女兒取笑。

看似純真的小孩,其實已經有大人般心思,尤其從小在美國長大的孩子,有著超齡心智,說著流利英文,不屑的眼神閃爍中藏著毒針,一次一次刺死她。

是啊,這不是她的家鄉。她是個外國人,美式影集那一套怎麼學也學不來,女人們慵懶鬆捲著頭髮,踏著拖鞋,一身索價不菲的名牌休閒服遮掩不住贅肉,猩紅指甲鑲嵌在香腸一般奶油手指上頭,七嘴八舌討論著社區八卦。她刻意打扮得宜、熱心參加家長會,卻在一群媽媽群裡格格不入。學校裡的活動、園遊會、校園露營會,數不清的項目,小孩到底有沒有在唸書?她不禁納悶。美國小孩都不做功課的嗎?

她在家和孩子們說西班牙文,教他們家鄉名謠和童詩,小孩上學後便失去耐心,好像西班牙文沾著髒東西,只有英文才充滿糖果般香甜。女兒英文發音標準像道地美國人,皮膚白皙、棕髮飄逸,說起話來像加州無知可笑的女孩,一句話裡得塞進許多「like」才能完成句子。

她覺得飄過海洋、搬到美國後,便失去女兒了。當年那個靦腆害羞的小女孩,在卡拉卡斯街頭緊緊握著她的手,過節時到熱鬧市集裡人擠人看著綴滿閃亮裝飾球的耶誕樹,她整個心裡滿滿的,幸褔快要溢出來,彷彿擁有了全世界。為什麼才幾年,女兒成了陌生人?講話尖苛、全身帶針,比刺蝟更傷人?

先生安慰她,他們運氣多好,美國超市有數不完的食物和貨品,祖國的人還在挨餓呢!這些她都知道,但她無法強迫自己快樂。

空蕩屋子裡,她等待著小孩下課,感到心慌。只好拿出手機,假裝自己是病患、訴說著症狀。接著,她聽著錄音,扮演著心理師的角色,安撫著手機傳來那個不安的聲音。她只能利用這種遊戲,找到心靈寄託。她佯裝成弗洛伊德,理性地分析著錄音機裡那徘徊瘋狂邊緣的女人。

來到美國不久後,種種不適應,讓她想家想得難過。國家暴亂稍緩,先生和她帶著兩個小孩回卡拉卡斯過聖誕節。她彷彿一隻長期在海灘擱淺的海豚,大太陽下曬乾了,口乾舌燥、瀕臨死亡,突然重返廣闊的海洋裡,快活地甦醒過來,全身滋潤爽快。

有錢人還是過著愉快生活,富裕朋友們幫他們接風,夜夜歌舞昇平。她有點慚愧,但不願想太多。返鄉時間太短,無暇容許她的良心感到愧疚。

餐廳豪華水晶燈下,裝著琥珀色酒精的杯子搖晃著,女人們微醺著,說著媽媽經。

「城裏治安越來越糟糕。你們有聽到吧,某某人小孩被綁架了。」

「是啊,不只這樣,當街搶劫也不足為奇。」

「我教妳們,現金放在家裡保險箱,和家人說好密碼。被綁架後,趕快安排家人給錢,比較可能保命。」

「還有,強盜習慣上車時作案。小孩一上車,得幹緊上車鎖,熟練地幫他們繫好安全帶,趕緊踏下油門就離開,避免給壞人得逞的機會。」

女人們拿著酒杯,搖晃著修飾美麗的纖長指甲,好像在討論最新款的名牌皮包,而不是分享防備小孩綁架的心得。

她聽得心驚動魄。回到美國後,不敢再返鄉,卻是更寂寞了。她只能跟錄音機講話,繼續假裝心理醫師的遊戲。

她以為這種自我安慰的遊戲只是暫時的,沒想到事情變本加厲。那些生活裡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竟然像龍捲風一樣殘暴。

不過是場生日派對,竟會惹出那麼多事非。

女兒快要八歲那年,吵著要到附近遊樂場舉辦派對,店裡有電動遊戲和披薩。她去過那個地方,紊亂購物中心裡的廉價店面,電動玩具又舊又髒,地毯散發著濕臭的霉味,美國小孩卻喜歡這種商業營造出來的歡樂氣氛。她費心用電腦印出邀請卡,心想小女孩愛漂亮,卡片上的紫色獨角獸肯定會受歡迎,女兒看了會開心。

邀請卡放在書包裡,遞給受邀同學。

她不知道自己闖禍了。

下課時,女兒神氣地在操場揮著手裡的卡片,同學們一湧而上,紫色卡片在風裡飄揚著,像是醒眼的旗幟,也像是警告的訊息。

老師打電話來,不高興地告訴她,卡片不能帶到學校,沒被邀請的同學發現了,弱小心靈受到了創傷。小孩的世界被打亂了,請她以後別重蹈覆轍。

女兒哭著回來。幾個沒被邀請的同學說她壞話,以後不跟她玩了。媽媽真笨,都是媽媽的錯。

玫瑰為什麼要帶刺呢?那個可愛的牽著她手的小女孩到哪兒去了?不過就那麼一件小事,在家鄉根本沒有人理會的小孩子幼稚瑣事,到了這個新國家為何變得那麼嚴重?女兒為何為了幾張卡片罵她?她花好多心思,只想討好她啊!怎麼知道卡片不能帶去學校?這是什麼規矩?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躲在屋子角落,偷偷掉淚,卻不再錄音了。她不想聽到自己討厭的聲音。

家,成了一個抽象名詞。記憶裡的委內瑞拉,生病了。她多麽希望,不久後的一天,她會能帶著兩個小孩,欣喜回到家鄉,不用擔心被土匪綁架、家人生病無法醫療、飢餓時沒有糧食。直到那一天來到,她只能待在美國。這裏不是新家,只是一個落腳的地方。

她看著自己像一朵曾經盛開的花,在異鄉慢慢枯萎、凋零死去。時間緩慢流動,將她緊緊裹著,沒有盡頭……

 

上天送來的救贖,竟是一場世紀大瘟疫。

那場前所未有的災難,導致了全球多少人死亡。整個世界癱瘓了,卻是她的重生。

學校關閉了,先生仍然得去石油工地。她和兩個小孩避難一樣躲在家裡,數著冰箱的糧食,聽說這個神秘病毒會致命,不敢去超市。遠距離學習是個新名詞,她笨拙地操縱著電腦,一旁女兒冷眼看著,不懷好意地好像等她出糗。

是她想太多了。不過就是個小女孩,沒有那麼多的壞心眼。是她失去了自尊,徹底看不起自己,把別人的眼神都解說為鄙視。她安慰著自己,克服內心恐懼,抑制著鍵盤上發抖的十根手指頭。

電腦學會了,兩個小孩在房間裡,戴上了耳機、關上了門。外來的聲音戛然而止,沒有家長會、遊樂會、生日舞會,她的世界變得異常平靜。內心久久不能平息的騷動沈靜了。

突然的一天,臉書捎來信函。寄信者是個有點熟悉卻一時認不出的名字,發自地於葡萄牙。讀了內容,才記得這是她從前在委內瑞拉的女病人,政治動盪後逃離家鄉,落腳在歐洲。疫情蔓延後,憂鬱症復發,在異鄉孤單無助,於是找到臉書上的她,請求救援。

有種他相遇故知的溫暖,她大方地答應線上諮詢,利用小孩學校上課時間,和對方透過視訊談了許久。她像朋友也像導師,多年未用的專業知識瞬間便回到腦海裡,侃侃而談,盡心開導對方。下線後,她有種久違的愉悅,覺得從前那個自己又回來了。

她並沒有期待報酬,只是純粹想幫忙。沒想到對方越洋匯錢過來,感謝她的諮詢,希望約定下次療程。她很意外,後來想這是生意交易,便不推辭了。

漸漸的,她收到更多病人的要求,一些是流蕩到世界各地的舊識,一些是陌生人,尋找著西班牙文流利的心理醫生。在美國沒有執照、多年來無法工作的她,沒想到一場疫情,讓她成為炙手可熱的專家,很快在社交媒體出了名,時間供不應求。

每天將兩個孩子在電腦前安置好、開始一天的學習後,她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現在改為辦公室,專業地為世界各地的病患諮詢。宅小的生活圈,從原本海邊小鎮的房間裡,迅速地擴張到整個世界,連她自己都想像不到。

有了事業,孩子對她的眼光也不同了。他們好像知道媽媽不再是屬於他們的用品,可以不理他們,選擇轉身光采地面對全世界。於是孩子的語氣客氣了,開始對她說「請」和「謝謝」,先生也對她刮目相看。她欣然接受這一切變化。

生活腳步緩慢下來,世界變大了,心態也放寬了。從小習舞的她,到了美國後一直沒有機會重新穿上舞鞋。趁著遠距教學,她找到了居家附近的舞蹈學校,在網路上訂購了一張木板,設置在院子裡,開始跳佛拉明哥。她熟嫻的舞技讓老師驚豔,邀請她疫情稍緩後,春天社區慶祝Feria(註:西班牙和南美的守護神節),出席當嘉賓。

閣樓裡的箱子打開,揮去灰塵。從家鄉帶來的舞衣依然色彩鮮豔,生了兩個孩子後身材仍舊曼妙的她,站在鏡子前,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宛如作了一場漫長的夢。

 

春天來到時,百花怒放。疫情下,人們適應了新生活,戶外活動開放了,空氣彷彿是清新的,走出家門口,恍如隔世。

Feria人潮不像往年洶湧,但戴著口罩的觀眾,還是熱情地鼓掌著,為台上的表演者歡呼。節目來到尾聲,最後一支舞,是社區裡所有舞者的共舞。明亮的鎂光燈打照在台上眾舞者身上,環肥燕瘦、老老小小,不同輪廓的臉孔、不同顏色的頭髮,各種異鄉人,停落在這個宛如碼頭的國度。

她站在舞台邊,等著上台的那一刻。

觀眾席裡,一個宛如玫瑰的臉蛋,睜大眼睛看著台上形形色色的人物。眼裡有種好奇、有種羨慕。黑夜裡,看不見玫瑰的荊棘。

她知道女兒跟自己,是屬於兩個不同維度的人。女兒將會吸收到這個新國家的能量,也會學習到它醜陋的部分,這些她都無法阻止。來到這片廣大的領土,就像掉進了宇宙的黑洞,只會漸漸被吞蝕。她只能給予女兒自己所擁有美好的一切和記憶,譬如祖國的語言和文化,譬如佛朗明哥舞。

這些是她的護身符。

她吸了一口氣。拉起了碧綠色裙擺,走上了台,宛如一隻驕傲的鳳凰,昂頭注視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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