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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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寒冷的密州時,春天常見野花只有蒲公英,從未聽說過”超級花季”這一詞彙。但在2017年搬到加州後的第二個春天,由於雨量充沛,媒體大量報導了”超級花季”的消息,於是我們隨眾兩度前往蘆葦平原紀念地(Carrizo Plain National Monument)湊熱鬧,漫山遍野的花海讓人嘆為觀止,從此對”超級花季”現象瘋狂著迷。 其實”超級花季”這個詞彙並非來自生態學家或植物學家,而是由媒體創造的。它指的是一種罕見的加州沙漠現象,只有當秋冬季節的雨量大到足以滲透土壤並觸及植物種子,同時氣候條件如日照、溫度、風速和土壤營養等因素也都達到最佳狀態時,才會出現大多數開花植物同時綻放的異常盛況,從而營造出沙漠草原的壯麗景象。然而這種現象需要多種因素的完美配合,因此”超級花季”大約十年左右出現一次,也因此一說法我們錯過了2019年的“超級花季”。 這個冬天加州受到大氣河流的影響,強風暴雨連連,媒體普遍預言“超級花季”即將再現,但因低溫、積水、坍方及修路等各種問題,拖到四月中旬才得以南下羚羊谷加州罌粟保留區(Antelope Valley California Poppy Reserve)一探虛實。 保留區位於蘭開斯特市(Lancaster),莫哈韋沙漠(Mojave Desert)西部,離舊金山約四百哩處。佔地一千六百英畝,海拔二千餘呎,是美國最大的罌粟保留區。區內不澆水不以任何人工方式促進花朵的生長,完全保留原有的自然生態。罌粟花是加州的州花,雖在灣區隨處可見,但花朵較小,顏色偏黃,植株不高,稀稀疏疏的不足以驚艷。 區內有一條8哩長的循環步道分佈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從停車場望去一片五彩繽紛而非預期的清一色橘紅地毯。原來黃色波斯菊、紫色鐘穗花、白色爆米花、土黃提琴頸花和桃紅奧氏三葉草等爭相競開,以致罌粟花未能獨霸山頭。倒是從坡頂俯瞰平原,好像有人故意傾倒了無數橘紅顏料桶,任其四處流淌,漫溢成溪,只可惜未能匯成花海。 回程看到不少車輛停在路邊,這才發現公路兩旁都是盛開的罌粟花,山坡上已被遊人踩出了無數小徑,漫步其間滿眼橘紅,好像來到了罌粟花的故鄉,受到熱情親切的接待,身心徹底放鬆,沈浸在罌粟花海中再無雜念。 遠遠看到前方山坡上有塊狀橘紅格外地引人注目,原來這是大片人工罌粟花田,紅花綠草似格子桌布舖陳在山坡上,濃烈的顏色對比使得簡單的幾何圖形不顯單調,反而帶來衝擊的視覺美感。罌粟花花形簡單,只有四片大花瓣,盛開時狀如金杯,但不像牡丹和玫瑰適於單賞,唯有密密麻麻覆滿地面,才能以數大及純色取勝。 次晨行經D街竟然又是另一番風光。罌粟花雖不似向日葵追著太陽跑,但若陽光不足它是不會笑臉迎人的。晨曦中朵朵罌粟花收束如傘,盡歛耀眼光芒,這才看出橘紅陰影之下滿是細碎的金田原(Goldfield)和老鹳草(Stork’s-bill),金黃粉紫極其冨麗堂皇,而一蓬又一蓬的老鹳草在晨風吹拂下彷彿在花海中湧起了一個個紫色浪頭,帶著幻想奔向遠方。再往前行,太陽升起,一邊是熱火朝天的罌粟花,一邊是紫煙迷離的老鹳草,熱情與純情之間讓人難以取捨。漸行漸遠,橘紅淡去,紫煙轉濃,西行一百餘哩到達蘆葦平原紀念地。 紀念地即聖安德斯斷層所在地,夾處地震和卡利恩特二山之間呈東北走向,長約四十五哩,寬約十哩。沿著二山分別有麋鹿路和蘇打湖路兩條主路連接南北兩個入口。前者全是顛簸的沙石路,後者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柏油路面。兩山之間的草原上另有許多沒有標明在地圖上的分岔小路,一路行來皆是飛沙走石。 地震山脈遠看如一條金龍盤據山上,氣勢如虹,銳不可當。近看則是一條藝術長廊,每一個峰面都是一幅立體抽象壁畫,基色同是黃綠橙紫,但線條粗細長短曲直和色彩濃淡深淺明暗各不相同,潑金倒紫,塗橙抹綠,揮灑出千變萬化的圖案,耐人再三玩味。 兩山之間的草原則是連綿不斷的錦繡花毯,以黃色系為主紫色系次之,雜色系再次之。黃色系源自土黃提琴頸花,金黃金田原,洛黃長毛向日葵,明黃山坡雛菊和嫰黃奶油杯等。紫色系出於藍紫羽扇豆,粉紫飛燕草,艷紫鐘穗花及亮紫提琴頸花等。黃白雙色的沙漠浦公英,白色爆米花,桃紅奧氏三葉草及淺藍嬰兒藍眸等,還有許多我不認識的各色野花構成雜色系。 熱門景點皆集中在北邊:58號公路和七哩路交會處,山坡雛菊鋪天蓋地,面對這金山金海,難免大做黃金美夢。蘇打湖畔是金田原、提琴頸和飛燕草的大本營,湖中倒影亦隨之閃金爍紫,美不勝收。嬰兒藍眸盤據觀景山前斜坡,清澈澄藍的剪水秋瞳,望之使人忘憂。地震山前大片白色鹼地上瘋長著長毛向日葵,盡情揮霍著金色年華,飛揚著雪白純情。辛米勒路兩旁,似經花仙魔棒揮舞,遍地皆是五彩繽紛的花朵,數之不盡,望之不絕,幾疑身在在童話世界之中。離南邊入口不遠處,金屏風(山坡雛菊)和紫玉床(鐘穗花)堆積如山,但覺冨貴逼人來。這湖光山色已足以留連忘返,但先生望著美如畫卷的地震山,不甘只當山下賞花人非要上山當畫中人,奈何沒有找到上山之路。 這次他堅稱已找到從後山上山的颶風溪泉路了,於是沒有住在北邊從北邊入口進來,而是住在後山靠近南邊入口的Taft市。從地圖上看從33號公路往北不遠便能碰到這條唯一的上山路,誰知到了現場才發現山腳下都是油田,小路錯縱複雜又沒有路標,攔車問了幾個人均不得要領,只好回到33號公路往北轉接58號公路,前往北邊入口。 來到前山,他不死心認定由全景路右轉上麋鹿路,很快便能左轉上颶風溪泉路。等上了麋鹿路當場傻眼,前面一條路左上,一條路右下,兩者均無路標,不知何去何從,上下幾個來回連問數人仍在五里霧中。憑著他的執扭勁,硬是將休旅車當成了越野車在一坑一漥的山路上來回折騰,好不容易上到一個小山頭,谷底多是新開的羽扇豆和奶油杯,鮮艷明亮的藍紫嫩黃襯著背後耀眼如金的地震山,青春洋溢,生機蓬勃,但他不以為足不上山誓不罷休。 皇天不負苦心人,後來碰到幾位年輕人,熱心的用app幫忙找路。七彎八拐後終於找到了他心儀已久的上山路。一花一字書寫成的生命史冊豁然展現眼前,層巒疊嶂對應著文章的起承轉合,黃綠橙紫渲染出情節的高潮跌宕,山風跫音透露了音律的平仄對仗,這一切如詩如畫復如歌,教人百讀不厭,因此最後一個只能徒步上去的陡玻(約有45度),我沒有隨他攻頂。不出所料,山外還有山,陡玻上的風景並沒有更好。 然而草原並不是2017年那樣的整片錦繡花毯,而是塊塊不規則的花田,雖然氣勢不如從前磅薄但繁花似錦且花香濃烈仍然美得如夢似幻,不過地震留下的斷層深溝一樣觸目驚心,美麗的背後始終隱藏著危機。 途中聽說月底才是花季顛峰,十天後我們滿懷期望地再度造訪,未料氣溫陡升,花香依舊但花容憔悴,花田大幅縮水,抽象畫已然螁色。心中悵然若失,不意車過半途發現蘇打湖路的西邊金光閃閃,紫雲片片,還有胭脂道道。停車觀看,原來是盛開的金田原、薊屬鼠尾草和奧氏三葉草,後者一路延伸更在觀景山附近染紅了一小片的山坡,如此浪漫的畫面前所未見,引人遐思亦留下了無數念想。 俗話說千里做官只為財,而我千里跋涉只為花,然而超級花季卻並未因我而現身。其實不管是為財或為花皆是一個貪字作怪,放不下心中執念以致瘋狂。「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錯過的青春年華自是無從追回,超級花季更是可遇不可求,但來年不管超級花季現身與否,這臨去秋波的一片桃紅還是值得千里跋涉的。
羚羊谷加州罌粟保留區
蘆葦平原紀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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