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驛2023年版新書《敲頭人》導讀推介

專輯特邀

武陵驛2023年版新書《敲頭人》導讀推介

張奧列

 

                                                   ** 武陵驛《敲頭人》

 

沒見過武陵驛,但知道他的名字,是在海外華文著述獎的獲獎名單中,看到墨爾本作家張群的小說集《水上蜘蛛的最後一個夏天》獲得小說佳作獎。武陵驛是他的筆名。2017年後,他用這個筆名寫下了一系列小說和詩歌。如今,他的新書又要出版。我先得其書稿,一睹為快,也想為他寫點個人觀感性的文字。

武陵驛是教會牧師。中國新移民當教會事工的並不少見,但一位澳洲本地神學院科班出身而擔任教會專職牧師的中國新移民,恐怕也不是那麼普遍的。當我拿著他的書稿時,第一個想法是,他的寫作與傳經佈道有什麼關聯?他耳邊的風聲,身前的樹影,是否視作主的神力,幻化成筆下的人間世態,靈肉磨滾?他的寫作是否也是一條朝聖之路?

從書名篇目看的出宗教意味。書的副題是“十五注釋書 ”,即用書中的十五個小說故事去注釋三卷聖書:新約的《希伯來書》、《羅馬書》,舊約的《詩篇》。他的上一本書《騎在魚背離去》,同樣也是用十篇小說去注釋舊約中《出埃及記》的聖經故事。作為基督徒的作者,有種屬靈情懷,通過其作品去構築人神之間的對話,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當我翻開書稿,通篇看到的都是紅塵世俗的生活,全是俗人俗事俗土,只有極少筆墨觸及一點點宗教背景,全書沒有福音傳道的痕跡。難道是作者筆下五彩紛呈的人性背後,隱匿著對神性的敬畏?!

全書分三卷。第一卷三篇。一篇寫一百五十多年前澳洲淘金時代的華人神探。一篇是上世紀抗戰烽火下中國柳州的饑餓與死亡。還有一篇是新冠疫情前後墨爾本華人畫壇的愛恨情仇。三篇時空跨度極大,合而一卷頗費思量,暴亂、性愛、戰爭、死亡、貪婪、偽善、恐懼……在斑駁的畫面、紛亂的影子中,是否也延伸著如何通往未來之路的啟示?

第二卷也是三篇。一篇是小城打工人無序的生存狀態。一篇是大學師生間奇異的行為舉止。還有一篇是城鄉間父子人生的意識逆流。三篇的人物、場景及時空關係都比較相近,都是中國城鄉社會轉型期的一種情感尋覓、心理畸變和人性演化,每個人的心靈都必然經受著罪與罰的淘洗。

第三卷則有九篇,都是上海下只角蘇北人聚居的棚戶區草根階層,在大時代的漩渦中芸芸眾生相。作者年輕時就生活在那個地方,那裡的一草一木,沉寂與喧囂,苟且與虛榮,都留下記憶的褶痕。這麼說來,這部小說集既有異域故事,也有中國敘事,既有歷史回眸,也有當下觀照。梳理一下這些閱讀文本,或許能捕捉到作者的寫作思路。

海外華文文學敘事,過去很長時間都是在離散與鄉愁,身份焦慮與認同危機,文化衝突與精神歸屬的畛域中徘徊,近年則進而在故土與本土,移民與公民,中華性與多元性等話題上拓展。武陵驛的話語模式,有點別開生面,重點不是探究中外生活情狀的異同,不是著墨于東西方文化的衝突,而是聚焦於世俗人情中的道德衝突。這種衝突,與時間無關,與空間無關,時間空間只是故事生髮的背景、人物行為的依託,不管發生於何時何地何人,道德力量都在制約著人類的思想行為。那種永恆存在於紅塵俗世的道德感,正是作者所關心,所傾力去觸探的場域。

世俗人間的道德倫理,是在日常生活中不斷散發不斷打磨。武陵驛的書寫更為日常化,更顯人情味。《帶著貓,去墓地畫畫》就是在可觸可感的日常生活中,展示出華人藝術界的眾生百態。一邊是仿畫訴訟,一邊是情感糾葛,兩條敘述主線在疫情、封鎖、解封、仿冒、爭寵,官司、竊案、人命、性、騙、幻滅等日常情狀中相纏相織。作者把人物放在形形色色的日常道德行為中拷問。也許,人們總擔心假畫會傷害藝術,卻從不懷疑自小學到的知識、看到的新聞,是否也有很多是假的。人人都想在鱷魚口裡奪食、尋找幸福,但是否人人都會是噬人的鱷魚。那麼,人性尊嚴何在?個體價值何在?人格力量何在?生命意義又何在?作者藉其創作,撕裂人的偽善,對各種混亂的價值觀刻意冒犯,試水道德的底線。《普魯斯特療法》中的兒子,在日常相處中發現當教師的父親竟背著母親暗戀一位小老師,但父子共同守護了這個秘密,這也是對人性的一種道德審視。《被子都方正,窗戶都明亮》的師生則打破了日常生活秩序,嚴厲的老師要求學生行為規矩、舉止清爽,但私下卻偷偷約會鄉村少女;惡作劇的學生跟蹤老師讓其陷入尬尷,在道德拷問層面上,人性的皺紋被裸現。《鐘蜂》中的打工青年,本想為淪落風塵的女工贖身,但偷腎時發現賣腎者貌似那位女工,最終沒有出手相救而轉身逃離。女工是死是活的念頭一直折磨著人物,蜂群合鳴伴隨著人物心中的不安,讓我們剝開變質的愛情表像,看到了公義悲憫的傾斜,聞到了時代道德異化的黴味。

武陵驛落筆於日常生活,碎片化的生活,但你不會覺得平淡平凡,瑣碎寡味,甚至常常會覺得其描寫如真似幻,撲朔迷離,有種雲遮霧障不確定性的閱讀感受。皆因作者在表現手段上糅合了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某些元素,擴充了作品的立體感和多面性。武陵驛受過外貿專業的高等教育,因攻讀神學碩士而精通古希伯來語和希臘文,遊歷過世界各地,對於世界的哲學與文學思潮相當熟稔,因而自覺吸納並消化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為我所用,結合自己的創作實踐開闢自己的書寫路徑也就順理成章。

為何說武陵驛的小說有某些現代和後現代的影子?現代主義文學有唯美主義(觀感的美),象徵主義(幻覺中構築的意象),表現主義(變形、抽象化的主觀情感呈現),存在主義(荒謬世界中人的痛苦選擇),印象派(視角感受、色與光的瞬間印象),新感覺派(病態生活中的變態心理),意識流(自由聯想、幻覺、遐想)等。後現代主義流派則有黑色幽默(嚴肅的荒誕),魔幻現實主義(真實世界的奇幻神秘),垮掉一代(頹廢、墮落、粗鄙)、荒誕派(陌生化)、新小說(顛倒時空、敘事碎片化)等。而這些新派手法中的一些特徵,也或多或少散見於武陵驛的作品中。

作者的主體意識很強,其敘述視點,通常既是在場者,又是當事人,還是敘述者,其結構編排也是跟著感覺走。他似乎不大在乎故事的連貫性,更看重人物與情景的主觀感受性,以及描述與意念表達之間的關聯性,著力去把握內心與現實的衝突意味。比如《帶著貓,去墓地畫畫》,我是讀到一半,才慢慢從枝枝蔓蔓中理順了作品的思路、人物的指向。作品雖是一種非線性、非連貫性敘事,但其象徵隱喻性卻自始至終貫穿于全篇。這地方為什麼稱“鱷魚之城”?通篇沒有真的鱷魚,只有傳說中的鱷魚,報紙上的鱷魚,油畫裡的鱷魚。而鱷魚有攻擊性、隱蔽性和忍耐力,是善於把握時機趁其不備攻擊的頂級掠食者。作品中,華人藝術圈光怪陸離,大家都在演戲,都在費盡心機,把痛苦演成快活,把平庸演成光彩,把虛假演成逼真。不管是模仿假畫的黃小銀,還是以灑脫自居的馬勒,傲視畫壇的席德,掌控別人的琳達,都以閃亮的假像展示與人。而最有實力的人,往往又最具攻擊性、掌控性和欺騙性,其不動聲色突然出手,十足一條鯨吞的大鱷,驚碎了人們的想像力。記者史蒂文想以純度愛情救贖畫家黃小銀,結果連自己都救不了,遑論救別人。鱷魚當道,疫情中的管理混亂,社交圈的混亂、人思維的混亂,種種社會亂象,不正寓意了亂世中瘋狂時代的瘋狂人心?小說中提及蓋茨比和陶淵明,雖是閒筆,也有點意思,這兩個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中西文化標誌性人物,擺放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種隱喻。美國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暴發戶蓋茨比 ,是理想主義與放蕩的混合物,是夢想破滅而頹廢的文學形象;而陶淵明則是中國東晉南北朝時期的田園詩人,其孤高脫俗,辭官隱居,避世存真我的情操,也成為知識份子的一種人格模版。作者將兩個反差極大的人物連體於混亂的藝術圈中,或是隱喻著逐夢與碎夢、救贖與被救贖的關係。

象徵和隱喻,在武陵驛的小說中比比皆是。他的小說,總有由表面物件構成的意象,比如老師的帽子、父子眼中的飛碟、商廈的電梯等。甚至作品標題就由這意象構成,如《帶著貓,去墓地畫畫》的鱷與貓、《鐘蜂》的蜜蜂,《象與刀》的白象與鋼刀、《暗房》的房間、《如果黑洞不存在》的黑洞、《蘑菇人》的蘑菇人等,都是以其意象來結構故事,點睛人物。

這些意象,是作者將記憶濃縮與剝離,並突破表像去變形而成的物象。作者有著敏感的觸角,常常能夠抓住許多生活畫面,並將眼見的畫面轉化為心靈的畫面 ,發揮想像力去構築某種意象。如蘑菇人,表面上看是在山裡賣蘑菇的啞妹,但其行蹤時隱時現、行為神秘詭異,背後卻有著鬼影幢幢陰森恐怖的傳聞。蘑菇人,據說是礦井下被日本鬼子刺刀逼死的礦工屍變,是活死人。在文明的荒原上黑井下,他們只是一群行屍走肉。蘑菇人的故事,就是有關戰爭與死亡的荒誕故事。這個故事充滿了作者的主觀性,在虛構的情景中達至作者的心理現實,因而故事在作者筆下可以有多重詮釋,而每個讀者心中也都可能有不同解讀。作者的寫作意念與不同生活經驗的讀者感悟之間所拉開的距離,正蘊含著作品多維度的想像空間。有著強烈表達欲望的作者,與文字共謀,努力擴展自己的表達空間。

《班迪戈叢林魔鬼案或金合歡之歌》的隱喻性,則潛藏於淘金地淘金華工的悲情慘況中。橙色陽光,象徵著發光的金子。而發光的金子下,卻裹藏著華人的靈魂劫難。這篇小說,我也是隨著作者跳躍性的思維,看了大半篇幅才豁然開朗。原本的淘金華工傅鑫,因學懂幾句帶著臺山口音的英語,成為華裔探員兼警方翻譯。但其實他與淘金的華工無異,薰陶在中華文化傳統下,腦後始終有條看不見的辮子。接觸了西方文化,放得開,混成了一個既泡妞沾毒,又精明仗義的公僕,在反華暴動中英勇殉職。他看似是位放蕩灑脫的英雄人物,其生命的道德價值卻隱藏於苦悶、寂寞、空虛、困頓和墮落的掙扎中,頗有東方式的反叛性和荒誕性。

荒誕、 異化、孤獨,這些現代或後現代的藝術元素,也滲透在卷三那組上海故事中。開埠一百五十年的大上海,有著曾經的殖民地繁華,在三年大饑荒中也未曾餓壞,改革開放中更是光鮮亮麗,但在當下的“動態清零”中,卻讓煌煌盛世的三千萬百姓忽成困守,失驚無神。這觸發了武陵驛重新審視這塊生於斯長於斯、念茲在茲的熱土,在其筆下,日常的故鄉往事成了另類的上海地緣敘事。

時代的變遷,人生的卑微,青春的騷動,恐慌的活著,理想的挫折,是這個都市傳說的常態。《象與刀》中,一位下崗電工,街道混混,在外爭霸,在內爭房,放蕩,霸氣,終而蔫塌,充滿著社會與人生的破碎感。《美麗新世界》則具有反諷性,相框裡美人照的主人公自殺了,是美麗世界下並不美麗的人生。人生、人性、人情的界限,如陰陽之間的模糊,讓你反復咀嚼,慢慢消化。這些“棚戶區”出來的人物,是生活底層、心靈蕪雜的人物,要嘛渾渾噩噩,要嘛偷偷摸摸,要麼不作不死,要麼一味惡作劇,有著江湖義氣的友情,有著駁雜紛亂的性愛,扭曲的生存異象。

謎一樣的人物,在時代轉換、社會轉型中,又沉浮于商海,轉戰於職場,在金錢、欲望和情愛的漩渦中打轉。作者用超現實的視角去打量這些大時代的小人物,從其身上去探究生命的意義 。何為超現實?就是身處的現實,虛擬的時空,超然的思考。作者以奇思異想的潛意識,去消解現實世界的扭曲與矛盾,在看似不合邏輯的意境中營造一種黑色幽默。《到世界中心去》的商廈,本來就是六部電梯,但人物卻看到了第七部,而且還踏了進去。這種虛虛實實的幻影幻覺 ,就是在社會發展加速的誘惑下,人物癡心狂想而落下的一種心理毛病。作者有著豐富的想像力,借著電梯這個意象,擴展著一種情緒張力。人生如坐電梯,要麼往上,要麼往下,不進則退。然而在職場競爭的壓力下,多少人為了追逐金錢和情愛,迷失自我,迷失靈魂,不都是瘋了嗎?《尋找良溪》同樣也是欲望與靈魂的博弈。經濟高速增長的南方,物欲橫流,令人物在生活漩渦中恍恍惚惚,跌跌撞撞,無法駕馭。作者把這些大變局中的日常生活,稱之為“危險的日常生活”,因為秩序改變了,行為失控了,心靈迷惘了。武陵驛故意掀起日常中看似華美的袍子,抖出裡面爬滿的蟲子,讓人們在不可預見性的生活漩流中警醒,不要陷入麻木盲目,不要囿於慣性惰性,而要努力反抗平庸。

武陵驛的小說,情節一驚一乍,場景混混沌沌,人物似睡似醒,其提供的各種畫面常讓人有一種眩暈感。他筆下的人物,大多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總愛折騰,這也許是社會轉型期至暗時刻的貪欲和野心膨脹的一個特點吧。《安哥拉的鑽石像雨滴,也像淚滴》的孫哥,就是一個很愛折騰的人物。他搶了表哥的女朋友,又還回一個自己玩過的女友給表哥;他移民去紐西蘭,又拋棄老婆折返上海拼命淘金;他在北京設廠,又轉身安哥拉投資鑽礦。這些折騰,都是大時代轉折中不甘被邊緣化的邊緣人物道德倫理失衡、信念缺失的德性。《如果黑洞不存在》的美女孟喆,更是不作不死故意折騰的人物,在商業狂潮中花樣百出,放蕩不羈而不知所終。她把自己看作是來自天體的“黑洞”。黑洞有超強吸力,能把物質吸入加速增加能重。作品中的黑洞就是一個奇特的意象,既有物理意義的,物質聚合與裂變,讓宇宙重生;也有心理意義的,人物對孤獨的焦慮,渴望在黑洞中重新獲得生命。這些內心忽冷忽熱、忽悲忽喜的人物,常常處於一種幻覺狀態,疑疑惑惑,恩恩怨怨 ,一場遊戲一場夢。

武陵驛曾經是商界白領,在美資企業、日本商社、外貿公司、澳洲商界歷練多年,有著豐富的商務經驗,看透了商業大潮中的喧嘩與躁動。作者的語感很好,文字也很有質感。語言幽默諧虐,但不是那種一看就仰天大笑的暢快感,而是咀嚼一下即啞然失笑的酸楚味。調侃式的語言,玩世不恭的人物,把眼花繚亂的時代中那種下層草民生活的眾生相呈現得活靈活現。你會發現,每篇作品除主角外,還有許多人物時隱時現,眾多生活片斷中也生出枝枝蔓蔓,似乎給人散焦的感覺。但若各篇聚攏一起,把人物排列組合,則如轉動的萬花筒般,形成一幅凹凸有致的群像圖。作者捨棄“宏大敘事”,而玩味世俗日常,聚焦於大時代轉折中的草根群像。

有意思的是,小說的背景,筆下的社會,都是渾濁的、混沌的,作品的基調總是偏暗色,一種微弱混彩的時代灰色。哪怕有些許陽光,光中也蒙上灰暗;即使爆有笑料,笑中也透出酸楚。《聖喬瓦尼的瑪莎》通篇就由兩塊黑暗底色構成。義大利獵殺女巫,是宗教史上的一段黑暗;中國拐賣婦女現象,是現實社會的一段黑暗。作者用商業訂單勾連中西兩地的場景,時空交迭兩地比照。在聖喬瓦尼,修建了高大莊嚴的教堂,有著對神的敬畏,對人的贖罪。在姜鎮,經營外貿生意的史蒂文,沒有報警解救被拐賣的女子,人物光鮮的外表下,其實內心也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旋轉的世界中,正氣與濁霾常常就繚繞在你身邊,測試著你的行為取向和道德素質。從審美詩學的角度看,武陵驛不是以溫婉清麗的語言去圈畫人物的亮點,而是用冷峻峭刻的筆墨去猛敲人物的內心,撞擊社會道德的痛感。作品的暗色調,既有作者寬容與和解的情懷,更是現實的無解與迷惘的無奈。

《聖喬瓦尼的瑪莎》是全書的最後一篇,讀到此,我終於聞到了宗教的氣息。全書的第一篇也有零星幾筆提及華裔神探傅鑫和洋妞在教堂拿著《聖經》,並讓傅鑫說出,“我的最後一案就是發現上帝是誰。”但只是點到為止。回顧全書,無論故地與異域,無論寫意或寫實,其實都是人生劇場中的一部人間寓言。作者的宗教意識藏得很深,若留意一下,仍可體悟到一點點屬靈的意味。作品或許是作者的一種祈禱,一種勸諭,一種人文關懷,希望每個人能在平民化的閱讀中、特別是世俗生活中,能與作者的心靈感應,透過靈魂的自我救贖達致人性的復活,人心的重生,道德的重構,在苦澀的悲歌中,也能讀出感恩的讚美詩。

讀一個個紅塵俗世的故事,慢慢回味,忽然領悟了作者在每卷之首精心設計的一段聖經語境的用意。他不作福音文本的佈道,而是借助作品閱讀而產生的情感牽引,讓你品味生與死、愛與恨、善與惡、罪與罰這個文學的永恆主題,去生髮一種破解世道人心的能量。

為了加強破解的力道,作者通常祭出陌生化的招數。武陵驛的小說有個鮮明特徵,就是把熟悉的生活作陌生化、超現實的處理。明明是這樣的呈現,他偏拉開距離,製造疏離感,展示它應有的另一面;明明是方園規矩,他偏將其變形,讓你在習以為常中去發現其中的荒誕。無論過去或今天,現實與歷史,似曾相識而又似是而非,在真實與虛幻的模糊邊界中,構築了多維空間,讓讀者在一時捉摸不透的感覺中慢慢品味,從熟知的生活,熟知的經驗中,去發掘新鮮的認知。超現實陌生化的手法,擴展了生活呈現的多樣性,打破了固有的思維慣性,增加了敘事語言的可塑性。更重要的是,讓作者試圖站在上帝的視角俯視人間世俗,從倫理的高度審視人性弱點,從而自覺去修復人性的迷失。

我認為,武陵驛的書寫策略,在海外華文文學中是一個另類。他的話語,既不是落入套路的中國敘事,也不是大同小異的域外景觀。他是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俗界與靈界之間,真實與虛擬之間,開闢一條人神對話的路徑。武陵驛文本中的那些人物,在混沌的環境中追波逐浪、跌宕沉浮,最後似明白,又不全然明瞭,似清醒又不全然醒悟,這種心理模糊的狀態,也許是缺少精神信仰使然。沒有堅定信仰支撐的眾生,在渾濁的生活中,是否需要尋覓心靈洗禮的信仰,是否應該追逐一種能燭照生命的靈光,才能走出精神上的荒原,通往心靈淨化的聖殿?誠然,讀者有不同的理念,或有不同的信仰,閱讀也不必要追隨某種意識形態,閱讀只是分享生活,感悟人生,或者深層意識是尋找精神寄託靈魂歸宿的一種方式。武陵驛的書寫,也只是表明他的價值觀念,表明他的生活態度。他的創作,與其說是屬靈的勸諭救贖,倒不如說是人性的道歸善悟。

從這個意義上說,閱讀武陵驛的小說,可以透過這部寓言式的人生大戲,體察紅塵世俗的倫理衝突,領悟人間鏡像的心性嬗變。

 

 

張奧列  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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