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女冤-世俗下的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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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女冤-世俗下的獨白                                     叢甦
 
 

[剩女], 唉!

 

興許以前也看過那兩個字, 但是俺都是視而不見。那跟俺有啥關係? 就像俺跟啥個億萬地産, 中東大戰, 哪國哪洲大旱大水一樣, 跟俺的小日子離得老遠, 遠得像月亮一樣。俺偶爾抬頭看看, 啊, 您還在那兒呀, 亮着吧, 俺過俺自在的小日子, 您不犯俺, 俺不犯您, 您老歇着吧! 

俺不算俊, 但也不醜, 一米六多的身高, 不瘦不胖, 不白不黑, 該有該長的也都長的是地方。俺的一双單鳳眼, 睜大了也閃亮閃亮的。 當俺撲一點粉, 搽上口红, 穿上俺那件粉底碎花小白領連衣裙, 脚下再蹬着那雙從東安市場搶購的減價半高跟鞋, 胳臂下掖着白色小皮包,  俺就在那洋灰人行道上噶蹬噶蹬地走着。風吹着俺的長馬尾在背後摇晃着, 那時, 俺挺自信, 挺快活。那時, 身後有追隨的目光, 耳邊有傳來的碎語: 挺俊呀 ! 瞧, 那身段, 挺養眼呀! 

俺趕緊走過, 不是趕路上工, 也不是趕赴約会, 因為打心底就忘不了娘自俺七八歲就嘮叨的話: 大閨女家呀, 吃相走相都要規矩, 别犯賤, 要不, 找不到婆家! 那時俺想, 俺剛過七歲,還沒上八, 找啥婆家? 早著呢, 要俺做童養媳去? 如今, 俺走路要是吸引了目光, 俺心裡跳得像犯了罪似的。 

俺爹俺娘都是鄉下人, 俺爺輩祖輩也都是鄉下人; 世代鄉下老實巴交的人, 一輩子看着老天的臉色吃飯, 看着人的臉色做人。俺這唯一的閨女要獨自一人到大城 [闖天下]時, 俺娘差點没哭嚥了氣。幾年下來, 俺寫信、電話不斷, 按時回家過年, 俺爹娘對俺在大城裏打工也就寬了心, 還不時地向親朋四鄰吹呼: 俺那閨女比個小子都行, 在大城裡闖出了天! 

説實話, 俺没闖出天, 也没闖出地, 六、七年來, 俺還是在那個皮包工廠打工, 和兩個室友合租一間地下室, 俺穿的用的也還是山寨版。不過, 就這樣, 俺還是過的挺自在, 偶爾和室友阿桃逛逛街, 吃個肯塔雞, 偶爾看個電影。直到有一天, 人們硬把 [剩女] 的帽子壓在俺頭上。這一壓, 俺開始心慌了: 咋地, 俺一下子就給剩下了? 這 [剩] 字教俺心驚肉跳。小時候在鄉下趕市集的日子, 俺娘説 [咱們去晚些, 等菜販子快賣完了,剩下沒賣完就大賤賣了! 咱可以撿便宜!] 

如今俺成了 [剩女], 那豈不跟 [撿便宜] [賤賣] 扯上了干係? 像那些被人撿剩了的大白莱、韭菜苗, 萎萎缩缩地躺在地上, 沾一身黄土! 俺不甘心, 俺不是[剩菜], 雖然俺沒有正式交上個男朋友。俺開竅晚, 十八歲以前俺在鄉下和拐子伯家的阿牛哥挺熟。小時候阿牛哥拖着俺去池塘抓青蛙, 摸小魚。跟阿牛, 俺像兄妹, 說不上談戀愛。自從俺[闖大城]以後, 阿牛就跟俺疏遠了, 說俺見過大世面, 怕俺瞧不起他。俺離家的第三年再回去, 阿牛己經娶了媳婦, 還生了個小阿牛。 

而俺自已在城裡就這麼飛天飛月地過著, 一眨巴眼, 六七年晃過了。錢沒賺上, 却賺了一頂[剩女] 的帽子; 其實, 俺也沒閒着, 俺也相過親, 好幾回。有的己經記不清了, 有的却也忘不掉。不是人家嫌棄俺, 就是俺嫌棄人家。這年頭男人們可精着呢, 個個精得像毛猴似的。眼睛在看, 鼻子在聞, 腦子在轉, 先從頭到脚打量幾遍, 看看有没有真名牌, 然後劈頭就問:[在那兒賺錢呀? 噢, 那工作能養活人嗎!] 其實, 這些話該是俺說的, 他竟搶先了。遇到這樣的主兒, 俺掉頭就走, 免了喝咖啡, 喝可樂, 喝果汁等[深入了解]的俗套。有一回, 室友阿桃非要介紹她的遠房親戚松子哥給俺認識。松子在南方賺了一筆錢, 剛北上, 想在大城裡做個小買賣。他看來人挺壯實, 一頭自以為趕時髦的蓬亂頭髮, 但滿身煙味兒, 指甲烏黑。他斜着小瞇縫眼瞄了俺一眼, 然後就忙着打量麥當勞大門進進出出的穿着忒少的女人。這松子是在大城蕩過幾回的油混子, 没有鄉下人的憨厚, 但仍不改低俗的怪毛病, 啃雞腿時滿口兹巴兹巴地誇張着享受, 那可是[全神投入] 呀! 想必他喝湯時一定[春雷滾滾], 打鼾時天搖地動!

匆忙地吃完俺那份餐, 俺急着走, 松子却眼皮不抬地說: 急啥子哟, 吃完到我那兒看光碟, 外國貨! 俺沒等他說完, 飛快逃出。現如今,相親時各付各的錢, 誰也不欠誰的, 不是壞事。要不然, 有的男人認為他請了你一頓肯塔基, 你就該上床伺候。俺不傻, 不上這個當! 一句話, 俺相親的幾回經驗都不太好, 有時候歪打正著偶然撞見倒有些情份。

就說俺和廠裡業務部林副理撞見的那回吧! 那天放工時老天突然變了臉, 雨下得像下小刀子似地。俺慌亂地東竄西逃地找地方避雨, 猛古丁地, 一張大傘遮上了頭, 林副理那張軟趴趴鬆垮垮的大臉也現在眼前。他說, 合着打, 這雨猛, 别凍着。聲音軟得像棉花糖。林副是俺爹的年紀, 人挺和氣, 福泰相, 雖然那大臉上總有一股奇怪的抑鬱味兒, 笑着也像在哭

原本女工們和穿西裝提公事包的爺兒們沒有交接, 搭不上話。雖然私底下, 女工們對男上司與男工們沒少評頭論足; 哪個帥氣, 哪個奸相, 哪個養小三, 哪個剛分居…男人還不是也評論女人! 可是對這個林副理, 女工們沒人評論; 因為林副低調, 不張揚, 不出色也不惹事。那天, 他把着傘替俺遮雨, 俺挺感激, 但是也羞得趕緊用皮包遮掩著濕答答襯衫下原形畢露的胸部。林副笑著那帶哭相的笑, 沒說話, 只是把身子更靠近俺, 把俺送到了公車站, 又等着看俺上車。 

就這樣, 俺頭一回和[領導級] 的爺兒們說上了話。以後在廠裡見面時彼此裝着不認識; 在廠外他倒約會俺幾次, 每次俺都焦心像炒豆子。他是俺爹的年紀, 有家有室; 雖然他説和妻子分居, 兒子在外地上大學。他説他寂寞, 想和俺交個朋友, 説説話兒。就只這個? 俺也寂寞, 俺不圖他的錢, 他也沒有錢可圖。和他約會出去也就是吃吃便宜小館子, 散散步, 看了幾回電影。在黑裡他把俺的手摀在他熱呼呼的手裡。就那樣。只有一回, 他喝多了, 在車裡把俺胡亂摸着, 親着俺説要娶俺, 但不能…自一開始, 俺就知道這是一件沒有結果的折騰, 就是他能娶俺, 俺就能嫁他? 俺娘豈不要哭瞎眼! 但是和他交往沒有壓力, 他不會盤問俺工資多少, 不會嫌俺做小女工, 穿山寨; 不會逼俺上床; 和他在一起,  俺也不必裝大, 不必掩飾, 挺自然。俺的本錢是青春。

漸漸地廠裡有人議論了, 雖然他和俺都挺小心。那年秋天林説他被調到南部的分廠, 臨走的前一天他帶俺到一個比較高檔的館子吃了一頓飯, 又在他的車裡親熱了一陣, 然後他就哭了。一個半老的大男人哭可把俺嚇愣了; 俺沒哭, 可是心裡也空落落的, 不舒服。就這樣, 這段半年多的[老少情]結束了。俺又恢復了日日月月相同的生活: 吃飯, 睡覺, 打工, 逛街, 偶爾相親, 偶爾向家裡撒個謊: 正交着呢! 什麼? 帶回家看看? 他忙著呢, 今年不行了! 可是娘在電話裡[逼婚] 的哀求也就更淒苦了: 閨女呀, 你要等到哪個年月讓娘抱上外孫? 娘命苦了一輩子就指望着這…這樣的電話聽後常使俺睡不着, 睡着了又做惡夢。

 現如今時興[租男朋友] 回家見父母。俺也想過這一招, 打聽過幾回。有一次幾乎成交, 但是臨行前男方變卦了。那些身高、長相、學歷和工作都不錯的男人傲著呢, 生怕女方假戲真做, 事先聲明又聲明: 完事後, 各走各的, 毫不相干! 生怕俺會抓著他不放, 以身相許呢! 哼, 就這德性, 拉倒! 俺這[結婚路] 走的不順利, 但是和俺的室友相比, 也不算太差。六七年裡換了五六位室友。幾年前的阿桃結了又離了, 把孩子硬塞給老家的父母養着, 如今五歲的孩子不認她做媽; 梅芳去了廣州, 做了小三, 衣食無憂, 但是和大老婆爭鬥無休; 晶晶嫁了個大款, 當時大家都看着眼紅, 但是聽說男人酗酒, 常打老婆; 阿双和阿嬌還都單身, 也都在斷斷續續的[相親中] 。 

室友和俺自己都試過在網上[尋覓終生幸福] 。這是流行的玩意兒, 網路天地廣, 真真假假隨你吹, 什麼[英俊富豪][俏麗才女] , 見了本尊, 都得打個五七折。小丁就是俺在網上遇到的, 人長的白淨細高, 就是小氣, 愛沾小便宜。到快餐館吃飯, 他必[滿載而歸], 那些免費的什麼餐纸、吸管、鹽糖佐料等必抓一把塞進口袋, 才算甘心。這真教俺感到寒磣、丟人。這樣的主兒和他吃一頓飯都覺得不舒坦, 咋能合着過一輩子?

 就這樣, 倏地一大把日子就溜跑了。娘説她命苦, 其實俺的命也不甜。俺小時做夢也沒想到嫁人這事兒竟這麼難, 這路走得磕磕碰碰的。老實説, 俺没有真正戀爱過。戲文和小説裡那些[才子佳人][ 帥哥美女] 相遇時電石火光、天搖地動的愛情, 俺沒經驗過, 也沒見過。 什麼[刻骨銘心] [海枯石爛] 想必都是寫書人編來騙人的。聽説古人有[指腹為婚], 雖然封建, 但倒也省事。轉眼俺就快二十七了; 再過兩三年, 到[三十] 大關時, 俺就真地像趕集時那些躺在泥巴地上萎萎缩缩的軟黄瓜和剩茄子了。俺不甘心呀! 

上個月巷子口添了一個修鞋攤子, 昨天去那兒修兩雙鞋, 坐在小板登上, 和師傅聊了兩句。他叫阿青, 外地人, 今年二十八 。 两年前媳婦車禍死了, 他就一個人在城裡, 打過各種雜工, 如今擺個修鞋攤子, 做起個體户了。阿青濃眉大眼, 笑起來露出虎牙, 像個大孩子。但是他的一雙手却又粗糙, 又靈活,  手指頭粗得像小棒槌, 一看就知道是個慣做出力營生的人。

 [你就住附近?] 阿青問我。

[是哦, 就幾分鐘的路。]

[那好! 不急著用的話, 你的鞋我要好好地修, 明天下午來拿吧。]

[不急, 不急…]

[好, 沒事常來坐坐…]說完,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這個小凳子。] 那個為顧客坐着等修鞋的小凳子就是阿青的[客廳] 。

[湊和著吧!] 他笑笑説。

是呀, 湊和著吧! 俺沒唸過大書, 沒做過大事,沒戀過大愛, 不懂啥個大道理, 可是俺知道, 這人生在世凡事只有湊和着。這小日子, 管它是順心或不順心, 火紅或不火红, 總得湊和著過下去, 這個阿青懂, 俺也懂。

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邊, 在汽車油煙的大馬路旁, 坐在阿青的小凳子上, 俺覺得挺舒坦。俺想, 要是在沒人,沒車, 沒油煙的晚上, 坐在阿青的[客廳] 裡和他一塊看月亮, 俺會覺得更舒坦。

                                   ————1/2/12 N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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