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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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不一定得橫,有些橋是立著的。橋的定義,在於通衢兩個岸。岸在海那邊,暗,也在海這頭。我在小時候以及現在,都對岸有種嚮往。也許詩詞吐了太多離別,或者戲曲,岸岸相連到天邊,寫了很多個故事。它們果真到達,還是走入暗底。一種憂鬱,但凝升一色旭陽。 總歸這是一個胡同,有上校的勳章在陽光中閃耀,以及老牛踩過春天爛泥之必要、蝴蝶或逃過蜘蛛網或沒逃過之必要、男孩戴斗笠舉鋤頭遮擋芒草露水之必要、一架飛機拖曳著砲彈跟遠方之必要、隱何其芳詩集與現天涯之必要、流暢與拗口之必要,那麼,就讓這些必要,銜接岸與岸,以及暗與暗。 暗到了底,經常再憋一口氣,就算不是天明,也可能是另一頭的岸。其實,神跟你,都無法判斷。那是一個天涯告病的戰亂,要找到答案,只能到天涯,站在崖口,喊一聲喂。 我也經常這樣玩,想知道那頭的山灣,有沒有一道炊煙,會因為我的喊聲而曲折它的雪白。我總是好奇,烏溜溜的柴與枯索索的落葉,為何總能以火焰,淘盡它們的肉身,依稀它們不曾疼痛。 沒有一座山,就沒有一個拗口,回你一聲喂。這是命。你不願意它跟在後頭,但它跟得緊,好像它知道這會是一座橋,也是一條路。 我常有機會面對時光的湍流,它靜止在我公司的會議室,一大櫃合訂本雜誌,鎖在玻璃窗中。它們太安靜了。我們的現實糾結在一大堆的討論,比方出版與教科書,營利與服務,理想也如一只玻璃屋,那些你主編的雜誌,一本一本,都在櫃子的後頭,說著無文學,毋寧死。於是陳滄暗渡,叛逆與理想也暗渡,暗走不反共的禁書,暗行台灣的本土,不只人心需要一個窗口,更因為想像與自由,一向都是文學的活路。 於是,靜裡喧嘩,因為安靜與勇氣之必要,謀略與側寫之併陳。 因為自由的緣故,一座橋便沒有困住的理由。橋,焊接了東北與西南,疏通了落山風與颱風,它是一種咬緊,從此改變了路的方向。很多事物走了上來,一本老詩刊,人稱《創世紀》;一本老雜誌,仍叫《幼獅文藝》;一份老報紙,至今還在聯合大家的意志,讓它不僅政治,而且還有詩。 那些過橋的人,直到很多年後,才發覺它原來是一條路。儘管這橋,不過六尺,不過一壺高粱酒與一份下午茶的時光。 一座橋接兩個岸,兩座橋,就是橋橋,或許也是瞧瞧。但是別忘了,這裡有更多眼睛,是更多的暗,在盈盈注視中,鼓譟著他們的亮光。哎喲,扮國父之必要、演話劇之必要、忘詞與嘻笑之必要、當一名詩人與不當之必要,是啊,離開與回歸之必要。總歸,橋——就蓋在橋的裡頭,橋——也蓋在橋的外邊,他不很聽話,他很早就預知,更多的橋是設在地底下,但是,它們也叫做天橋。 你說故鄉的涼,是連一座山都沒有,一抹雲、一片藍,就是山。一座立起來的橋就是山頭了。您瞧,您橋橋,那些人不正閃爍著罌粟色的詩,走上罌粟花的橋。 我景仰瘂弦老師甚久,幾年前文訊雜誌邀請我們的文學夢講座,我細數文學啟蒙,雖然不是瘂弦老師的學生,但他的新詩就是啟蒙,當然是教我寫作的老師。 救國團文藝營,瘂弦老師多次不辭辛苦,遠赴桃園復興山莊授課,他的談吐跟內涵一直是我的學習對象,沒料到多年後,我從陳祖彥手中接下幼獅文藝主編職責,成為瘂弦老師的另一種衣缽傳人。 當時每回演講時,細數幼獅文藝傳承,我如數家珍歷任主編:朱橋、瘂弦、段彩華、陳祖彥、吳鈞堯…依稀文學的流域將永遠傳續。 這一年,約莫2013年,幼獅文藝六十慶前,老師專程回台,紀錄片如歌的行板,有幾個鏡頭就在幼獅的會議室進行,留下珍貴合影。晚上廖玉蕙老師專程設宴,一起用餐。 主編期間,老師雖遠在溫哥華,多次寫信鼓勵,偶爾也來電打氣,他習慣使用幼獅版本的年度行事曆,我離開崗位時,口頭上只鄭重交付一事:『記得每一年冬天,寄工作手記給瘂弦老師…』 吳晟老師的「他還年輕」紀錄片,特地遠赴溫哥華拜訪恩人瘂弦老師,我終於在畫面上看到老師溫哥華住家以及他的當下,淚水會燙人,我也放任地讓眼淚回到種種有瘂弦老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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