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躺平在ICU 的病床上，等待被推上手術台時，我望著那扇窗，想到“朋友別哭”中的這句歌詞：

“有沒有一扇窗能讓你不絕望？”

當腦外科手術醫師在向我解釋開顱手術的Consent Form for Surgery (手術同意書)時，我頓時覺得生命和健康太重要了，別的似乎都不是什麼事！

我大學學歷史，後來在博物館工作，與文物考古有關，到美國念人類學，二十多歲時就聽說過開顱手術。這是一種通過機械設備打開患者顱骨進行的非常規治療外科手術。距今5000年的新石器時代蘇美爾人、古埃及人、古印加人均已開始做開顱手術。而早在1863年 ,美國人類學家弗雷姆已在南美州發現了古印加人做過開顱手術的頭骨，上面有一塊很大的矩形切口。據報導，1995年，在山東省廣饒傅家大汶口文化遺址考古發掘時，從392號墓中發現一顱骨上有人工開鑿的孔洞。2001年6月，經中國社科學專家認定，這是中國發現的最早一起外科開顱手術，時間距今也有5000年。我寫這篇文章講開顱手術，並不是想介紹開顱手術或是普及考古知識。而是我自己因車禍親自經歷了一場開顱手術。

車禍

2023年6月18日我因要參加一個婚禮，別人約我carpool(共乘車子），開始我主張乘我的車，我自認是三十多年老司機，而且為了安全，我特意去買了這台5字頭的比較老牌的車。車身大而沈重，別人的車撞了我就把它彈回去。朋友約我共乘的原因是婚禮用的很多東西在她車上，再往我車上搬時間來不及。我後悔沒有堅持自己一貫的立場，就是不搭別人的車。除非是大巴車。

車子開到距離婚禮場地不遠的高速路出口，我在低頭看手機，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眨眼之間，車子停下來了，司機身上都是血，我坐在駕駛右邊的副駕上，也沒感覺撞到頭部，我的名牌近視眼鏡和太陽眼鏡都不見了，手機也飛到了駕駛的腳下。奇怪的是那麼大的撞擊力，我這一側的安全氣囊卻沒有跳出來保護我（後來我聽說這種車的安全氣囊好像Sensor是在前面，我們的車是被人從左邊撞的）。真不懂這是什麼科學設計，難道撞到側面人就沒事嗎？！更讓人不解的是車門打不開，因為是電動車，後來聽說電動車內有個特別的按鈕可以打開門，可當時司機已經受傷，估計是新車，她也不知道那個可打開門的鈕在哪兒。還好司機和我的智慧手機有自動報警，兩個拉丁裔的年輕路人看到車禍就停車來幫忙，其中一個從駕駛一側車窗探頭進來，幫我們回答了911接線員的問題。慶幸的是車沒有翻覆、也沒起火。不然後果會更慘。我在司機腳下發現了我的手機，我的手機也自動報警並通知了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家人以為是詐騙電話來訛錢的。我找到手機前她們電話我，我也沒接到電話。

幾分鐘後警察和救護人員到了，司機立馬被送去醫院了。救援人員問我傷到哪裡哪裡痛，我只感覺我的右邊肩膀和脖子部位有些酸痛，可能是在撞擊時椅背振到了。他們說可以送我去附近醫院，我猶豫了一下，我說我要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大致一個小時後就要舉行了。我不想讓朋友失望，大有要為朋友婚禮救場的感覺。這時一個美國白人女警官右手按著腰部的手槍部位問我怎麼去，我說我可以叫Uber, 她說Uber 是不讓開上High way 來接人的。這時救護人員說我也可以等婚禮結束後或明天去醫院檢查，並說他們可以送我去參加婚禮。並幫我取消了去醫院的計畫。我歪著頭把車子上摔出來的一箱東西搬上左邊被撞的稀爛的車子，四面環視了一下看是否能看到我的眼鏡。 眼鏡早已不翼而飛了。坐救護車去參加婚禮，此生於我是第一次，這可能是有錢也辦不到的事吧。Ambulance 車子一路風馳電掣，十多分鐘就把我送到了婚禮會場的門口，我感謝救護人員的熱情幫助並說會告知新人。我還站在入口處給他們揮手，並用手機照了一張他們的救護車。

新人看到我在車禍後還能可以說是帶傷來救場也特別感激。婚禮非常圓滿成功。我不得已再次搭參加婚禮的工作人員的便車到我Carpool 停車的城市。回到家已是午夜。家人都睡了。我自以為我還是寶刀未老，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就好了。第二天起來感覺疼痛的部位有些擴大，而且疼的更厲害了，甚至頭和脖子有點歪了。我記得曾經看到一個報導說車禍後不要掉以輕心，最好到醫院檢查一下。我自己開車去急診室照了一组背部的X光，結果是骨頭沒有裂或斷，醫生開了一瓶止痛藥給我，我就直接開車去上了半天班。沒幾天，朋友邀約我，我又開車去參加了一個社區活動，吃了個大餐。活動上認識一位從事西醫中醫的朋友，他還介紹我試試太極八錦段，對背部肌腱和神經損傷或許有幫助。我到網上搜了一下，每天也試著練練，感覺似乎疼痛有些改善了。我以為這次車禍就這樣輕描淡寫的過去了。

後遺症

一個月過去了，我感到有些頭暈目眩，走路也有些不自然，家人給我量血壓發現血压升高。好像要中風的感覺。家人很擔憂就開車再次送我去了急診室。跟醫生解釋了以後，醫生立刻安排做頭部的CT, 結果是車禍導致的頭部微細血管瘀血從腦部的骨縫滲入顱內，需做開顱手術引流清除瘀血。否則會導致中風並有生命危險。急診室立刻安排我住進ICU， 換裝之後護士就把心電圖機，血壓計機，左手、右手腕的動脈都插入了針頭並開始打點滴。就差没插管和上氧氣罩了。當天晚上就開始禁食禁水。開顱手術就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醫院的大小手術都是需要簽所謂的Consent Form(同意書）的，本來是有家人在的時候才簽的，這樣的話如果有意外家人也能理解。我也不想讓家人太擔心了，反正男子漢自己的事就自己當擔吧，主要同意書中有關鍵的一條是說手術或許有生命危險甚至cause death (導致死亡）。其實我自己也很擔心，我再次谷歌了一下開顱手術，說是外科手術中最危險的手術，用於治療腦腫瘤，血腫（血栓），動脈瘤，創傷性頭部損傷，異物，腦腫脹或感染。而我的開顱手術是清除顱內淤血，我想對於腦外科專家來說應該是小case 吧。我真的不想讓家人為我太擔心。

開顱手術

開顱手術的前夜實在很難熬，護士倒是挺負責，不時給你量體溫、血壓、測血糖、倒尿壺、凌晨四點就有專人給你抽血準備去化驗。一直折騰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感覺剛瞇著一會兒，護士就把我喚醒，拿來一次性消毒紙巾準備搽試身體換衣服。然後兩個手術室護士來了，把我推出病房，值班護士還跟我道別說”Good Luck”! 我一路看著天花板，走廊、電梯、上樓，進了手術室。護士把我推上手術檯，我看到的是有幾十隻燈泡的無影燈。這時麻醉醫師讓我簽了協議，他大致用英文講了一下內容，我想最關鍵的一條應該是如果手術後醒不過來，那也是有可能的，你也得認了。估計在我們對話的同時就已經往點滴裡下了麻醉藥了。似乎才幾秒鐘我就不醒人事了。有生以來被剃了個光頭。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我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到幾個穿著藍色衣服的人在急急忙忙收拾攤子。我自言自語的說：「Doctor, can you let me go pee first and then come back? 」醫師說「It’s done」。好像照顧我的護士已經在手術室外面等，並呼喚Mr. 和我的Last Name。我還戴著氧氣罩就被推回了病房。頭蓋骨上貼著一大塊白紗布，頭頂還插著一根塑料管連結著一個塑料球，用於吸取腦袋內手術後的瘀血。我以為開顱手術是在頭部打2個洞，後來看了護士幫我照的照片才知道是開了大約三公分的一道口和打了一個洞。

到了病房第一件事我告訴護士的就是我想尿尿。護士給我一個尿壺。可是怎麼也尿不出來。因爲是全身麻醉，在麻醉頭部手術部位的同時，把下水道也麻醉了。護士說過幾個小時就好了。可這幾個小時很難熬啊！真的好痛苦啊！以後記得進手術室前一定要清空！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我開車送一個員工去醫院看泌尿科，因爲尿不出來，他一路呻吟，到了醫院醫生只能採取極端的辦法，用一根很長的針直接扎如他的膀胱，抽出尿液，以緩解他的痛苦。這時他對我說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想尿的時候就能暢快的尿一泡！

第二天主刀開顱手術的老醫師來查房，並帶來了一位年輕的醫師，老醫師說手術順利，不用太擔心。但是他又說他幫十個病人做完這樣的手術後，有七、八個又做了另一個手術。不然百分之七、八十吧，腦細血管會再次溢血，再滲到腦袋裡，可能就沒有這次那麼幸運了。我本來就躺平在床上，聽完醫師的話整個人就癱在床上了。怎麼辦？年輕的醫師給我解釋了這個2nd Procedure是怎麼回事。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從大腿內側的主動脈處切開，用Cable 帶著相機、顯影劑、和膠水走到腦部，把溢血的微細血管黏上。聽起來好像笑話似的。 這手術是做還是不做，我上網資訊谷歌，又電話我當牙醫的女兒，問朋友親戚。護士說他爸爸做過這個手術，恢復還挺好。我太太倒是沈著冷靜、說遇到這樣的事真的只能禱告求神憐憫。為了活命，也只有認了！我恢復了以後，參加一個社團活動遇到一個文友，她說他先生就是沒做第二個手術，腦部血管再次出血就走了。我突然感覺我做第二次手術值得了。

第二次手術

第二次手术（2nd procedure), 我甚至不知道這個手術的中文要怎麼翻譯。這次似乎比第一次手術更複雜，更可怕。明天手術，今天就開始吃喝流質和軟化腸道的液體。這次進手術室之前我做了點準備，就是先去衛生間。手術算是順利成功，但聽護士說手術室工作人員告訴她說拔管時太用力，有傷到病人咽喉。可能他們經歷太多cases, 知道這個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死不了。就那麼隨便一說。等我醒來果然感覺喉嚨劇痛，比右大腿內側的傷口還痛。舌頭還能探測到喉嚨脫落的軟組織。喝水喝吃流質都難以下嚥。醫師叮囑右腿只能平躺，不能翻身，否則會瘀血和傷口結結。撒尿依然是最大的痛苦。我接連三個晚上向護士要止痛藥或打止痛針才勉強入睡。護士還說我怎麼這麼矯情。我向那位年輕的醫師反應說要培訓團隊，注重細節，精益求精，盡善盡美。手術完成，最後一分鐘拔管不應該太魯莽。又不是拔通下水道的水管。醫師也虛心接受我給他上的私課。機位護士倒是認真負責，總是按時給我量體溫、血糖、抽血化驗。按時給我檢查傷口、吃藥和打點滴。特別是病人不小心把尿片尿濕了，護士就幫病人翻身撤換尿片。總是定時幫病人清空尿壺。

開始起床復健，在復健師的帶領下在走廊散步，有個老人家看起來有八十多歲，復健時走得比我還快，我問復健師我是否可以走快一點，他調侃說「Take it easy , this is not a competition!」看到隔壁病房有車禍傷重的病人，聽說有傷到脊椎、腰椎動蕩不得的，也有要截肢才能活命的。車禍實在太可怕了。

出院那天，我感謝醫師和護士，同時自己內心真的感恩現代醫學技術的發達，能夠拯救世人的生命！當然也要感謝醫療保險公司先把費用都Cover 了。車禍理賠就等律師慢慢打官司呢，聽說追訴期是兩年呢。

出院回家後，每天扶著Walker 鍛鍊，一週後才能洗頭，只能用Baby Shampoo 洗，以免刺激頭部傷口。還用上了老人Shower 的座椅，從此再不能玩以前年輕時穿褲、穿襪和洗腳時玩的金雞獨立了。複診還沒結束呢，就陸續收到實驗室、醫師、醫院的帳單，帳單金額有幾百美金的，幾千的、幾萬的，最大的一單是幾十萬的醫院帳單。在美國，真的不能出車禍，不能生病，不能住院，不能做手術。一定要有醫療保險。否則破產那就是分分鐘的事啊！

經過這一役，我的感想是，車子一定要有保險，不光是要買Liability （保別人），重點要買自保的保險，經濟條件允許最好是買最高額的保險。UM (Uninsured Motor Vehicle)最好是買最高五萬的，如果出事才有保障。要開安全係數高的車。上車就係安全帶。最好不要搭別人的車，也不要隨便讓別人搭自己的車，因爲出了車禍都是要駕車人的保險甚至金錢財產理賠的。

我認為開車上路是最危險的事，你駕駛技術再好，總有駕駛技術差的，喝醉的，無照駕駛的，無保險開車的在路上橫衝直闖。你說誰拿著槍押著你的頭搶劫，這種機率倒是不高。所以開車要十分小心，閒著沒事也不要隨便開車上路瞎轉悠。因爲生命誠可貴，健康價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