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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想起一首特別好聽的歌:“這世界有那麼多人,人群裡敞著一扇門;這世界有那麼多人,多幸運有個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個遇見其實都飽含深意,沒有一個地方,一個人,是真正的意外。有個叫汶萊的地方,一直感覺好遙遠,她好像只是藏在地球深處的一個符號,可能是終生都不會遇見。但是命運就是很神奇,從2023年的深秋到2024年的春天,汶萊似乎註定了要與我見面。 那是2023年的11月18號,在廣州暨南大學舉行的一個有關世界華文文學的學術晚宴上,我竟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孫德安會長的身旁,之前我們真的完全不認識,閒聊中他告訴我關於汶萊的故事,也提到了將在汶萊舉辦世華大會的設想,但在我心裡,那只是一個遙遠的憧憬,是我此生難以抵達的地方。 轉眼間秋月成了春花,2024年的4月,我決定遠赴香港參加第八屆世界旅遊文學大會。一起相約見面的戴小華女士忽然來邀:在汶萊要舉辦世界華文文學大會,時間上剛剛好!這真是意外之喜,難道是冥冥中的巧合?我驀然想起了那晚與孫德安會長的碰杯。汶萊啊,我真的要來看你嗎?不禁又想起了海來阿木的那首歌:“不如見一面,哪怕就一眼!”
汶萊情緣:看見你,看見我 從新加坡轉機汶萊,入關時填表,一向行走無疆的我竟然手忙腳亂,其實很容易,碩大的電子螢幕連老人家都能看清楚,但是我想了半天才把汶萊的英文名字搞清楚,從此再也忘不掉這個“Brunei”! 來到汶萊的第一個早上,發生了一件猝不及防的“大事”。那是大約在淩晨五點,深睡的的我忽然聽到窗外的大喇叭響起,以為是要全城戒嚴,發生了什麼大事?驚醒的我趕緊推窗,原來是在大廣播裡念經!後來才知道這樣的廣播每天要念五次。我因為童年時經歷過中國大陸的“文革”,最深的記憶就是半夜裡大喇叭裡忽然念領袖的最高指示,我們要趕快上街,敲鑼打鼓地慶祝。所以聽到這種大喇叭著實有些害怕。 第一眼的驚嚇很快過去,當見到文友們的那一刻,每一個來自世界各地的笑臉,簡直就是璀璨綻放的花海。我們因文學而相識,又因文學而相聚,歡喜的心幾要暈眩,這真的是如隔三秋的久別重逢,往日的曾經故事像電影一樣切換成蒙太奇的美妙鏡頭。 這次的大會很隆重,大標題就有三重:一個是汶萊中華文藝聯合會20周年慶典,一個是世界華文作家協會第12屆代表大會,還有一個是“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協會第13屆研討會”!每個都是歷史性的盛會。 迎面走來孫德安會長,他在歡迎每一位作家,眼睛裡有勞累的血絲,但總是慈祥又堅定,一看就是經過風浪做過大事的人。這次他以亞洲作家協會會長的身份擔負起世界華文作家協會新會長的重任,古稀之年舉辦這樣的國際大型會議,完全是一種忘我的獻身,讓人心疼,也讓人敬佩。 此行汶萊,最震撼的一幕就是走進當地的華語中學。大會的開幕式在詩裡亞中正中學,閉幕式在馬來奕中華中學,都是近百年歷史的名校。我在美國休士頓生活了30多年,也就是最近幾年,還是在一位華裔市議員的艱苦努力下,幾百萬人口的大休士頓才有了第一所公立的中英雙語小學。然而,汶萊只有40多萬人,華人僅有4萬多人,就能夠建起如此規模的華語中學,真的是讓人無限感慨。看著孩子們熱情禮貌地說著流利的華語,看到如此完善的華語教育,還有那美輪美奐的現代化圖書館,都在告訴我們華人在汶萊的政治地位和文化力量。走在舞臺的孫德安會長,就曾擔任這兩所華語中學的老校長,讓我在心裡默默向他致敬。 擔任開幕式主講嘉賓的是多年的好友戴小華女士。她永遠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自從我2004年第一次看見她,這些年幾乎在世界華文文學的每一個重要時刻都能看見她的身影。作為馬來西亞最重要的華文作家和文化使者,戴小華在開幕式上指出了“海外華文文學的困境與前途”,她例舉了華文文學的各種成就,但強調在希望中感覺到面臨的危機,即“文學是否經得起這股經濟大潮的推排、侵蝕,日趨式微的問題。”並認為“海外華文文學要想擴大層面,深入當地社會,並能取得國際上一席之地,必須通過良好的翻譯。”真是充滿了警世卓見。 幾天的會議行程,雖然沐浴著驕陽熱風,但百位會議代表個個是興致濃濃,每一眼望去都是滿心的歡喜。 在各路神仙中,特別高興的是看到在全球華語傳媒界享有盛譽的專欄作家曾慧燕。我們的緣分始於神奇的2002年,正逢新舊世紀斗轉星移,北美新移民文學的浪潮正在蠢蠢湧動。有一天,我在萬眾矚目的《世界週刊》上,讀到了曾慧燕女士的長文《新移民文學繁花似錦》,完全被驚到,她的感覺如此敏銳,目光如此犀利,她的這篇文章是臺灣聯合報系第一次正面介紹海外的大陸新移民作家,影響可謂甚大。2005年我們第一次在紐約見面,她圓圓的臉真是讓我看不夠,從此成為終生的摯友。 會議嘉賓中有一位資深的帥哥就是趙俊邁,他的愛情故事風靡北美,人人都渴望看見這兩個神仙眷侶。這次在汶萊,真的就讓我們大飽了眼福,他的夫人一出場,就是妥妥的美豔動人。但是我心裡最感激的卻是他的前任,北美華文作家協會的老會長馬克任先生。2005年,我們在紐約舉辦《一代飛鴻》研討會,馬老的那篇發言名垂青史,他細數北美華文創作的艱辛腳印,指出五個重要年代:1965年臺灣留學生赴美形成氣候;1972年北美《世界日報》創刊;1979年中美建交大陸新移民進入美國;1991年在紐約成立北美華文作家協會;第五個重要的年代就是以《一代飛鴻》為標誌的大陸新移民作家的崛起和成熟,在他們身上,寄託著北美華文學的希望和未來!這番話被無數學者引用,已成為經典。 在我的眼前,有一個特別的笑容經久難忘,她就是蓬丹。看見她我就想起了2003年11月的昆明,前來參加“四海作家采風團”的海外作家有28位,來自北美的作家有我敬重的簡宛、喻麗清、吳玲瑤、蓬丹,最開心的就是與蓬丹同居了18天,我只負責每天在大巴車上為大家主持節目,直到嗓子沙啞,蓬丹則要優雅地代表海外作家上臺發言,常常是夜裡還要寫稿。 都說圓臉的女人特有福,這簡直就是說我們的林美君。她一直擔任著南美洲華文作家協會的會長,這麼多年穿梭在南美和北美之間,有時候我都覺得她是我們北美作家,她就像一個勤快又歡快的候鳥,擔當著美洲大陸的文化使者,用她那永不衰減的熱情和笑容,把各路作家凝結在一起,讓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溫暖。 每天吃飯時,我都會聽到一聲親切的召喚,這就是周勵。知道她的名字是1992年,一部《曼哈頓的中國女人》發行了160萬冊,入選“九十年代最具影響力文學作品”和“百年暢銷書”,成為出版界的傳奇。就在那一年年底,我帶著她的書飛越了太平洋,腦子裡銘記著她在書中引用的尼克森的那句話:“自由的精髓在於我們每一個人都參加決定了自己的命運!”這些年,周勵的足跡遍及130多個國家,她四次去南極,三次去北極,甚至跳入北冰洋零下10度的水中。在珠穆拉瑪峰,她登上大本營,在阿爾卑斯山,她乘滑翔傘橫穿馬特洪峰,在菲律賓,她奔向戰爭島……。 每次抬頭望,我都會看見一個清雅飄逸的身影,因為她身上的日系素色總是讓我著迷,她就是來自日本的華純。猶記得2009年的11月,在首屆“中山杯”華僑文學獎的頒獎現場,周勵、華純和我及其他獲獎作家走上紅地毯,在擺放自己作品的巨大模型前合影。我和華純因為先到,被當地報社拉去採訪,後來在《中山商報》上與嚴歌苓、尤今一起被譽為四朵文學金花,成為歷史佳話。 還有彌生,人見人愛的女詩人,這兩年我們經常見面,去年剛剛在徐州會議上見過。她總是想起2019年我們在千島湖的深夜裡聊天,那個晚上有星有月,有茶有酒,我們互相鼓勵,要為海外華文學臥薪嚐膽,直到衣帶漸寬終不悔。如今說到“衣帶漸寬”,我們倆都笑了。 這次在汶萊會上見到的文學好姐妹太多,北美地區有資深的媒體大家江楊,紀實文學作家王曉丹,詩人小說家索妮婭,華盛頓評論家陳小青,美西的資深作家悠彩;來自歐洲的有西班牙代表作家張琴,德國小說家黃雨欣,資深前輩譚綠屏大姐,法國的老大哥唐鐵華;還有亞洲的香港大詩人東瑞、秀實,澳洲的實力派評論家倪立秋,泰國詩人夢淩,菲律賓的詩人椰子,真是太多的故事每天縈繞,回憶的鏡頭綿綿不絕。 再說到會議上初次見面的文友,必須要提到來自澳洲的武陵驛。我們原本的見面應該是在去年的夏天,他已經買好了赴溫哥華作家筆會的機票,但卻突然生了一場大病,歎息之下以為此生就要錯過了,萬沒想到竟然在汶萊相遇。見面的那天是在酒店大堂裡,他手上拿著一本厚重的書,是他自己的小說,等著要送我。他送我的那本厚重的小說集雖然壓重了我的行李,卻帶給我在越洋旅途中沉浸式閱讀的藝術享受。 汶萊,我們為你而來,因為你是驕陽下的福地,你把這世界最好的緣彙聚在一起!
汶萊情緣:來自小小說的魔力 汶萊會議的另一個重頭戲就是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協會的第13屆研討會。看見淩鼎年老師的那一刻,我都有些恍惚,因為我想起了2011年的秋天,我們來到了他的家鄉太倉,一起參觀,一起漫步,吃到最美味的鰣魚,看到最美的詩歌古鎮沙溪。 就在今年的三月,淩鼎年老師出席在海南舉辦的第三屆世界華文作家國際筆會,我應大會之托為他撰寫“世界華文文學微型小說功勳獎”頒獎詞:“將世界華文文學微型小說鑄之於歷史,彪炳于文壇,淩鼎年功勳卓著。他隨時代而起舞,主張在尺幅之中將人生種種風浪盡情演繹,或冷、或暖、或苦、或甜,或荒誕之眼淚,苦澀之幽默,微言大義,洞若深井,大力推動了海外華文作家創作微型小說的熱浪高潮!為此特頒發世界華文文學微型小說功勳獎表示崇高敬意!” 汶萊位居東南亞,東南亞正是微型小說最繁榮之地,無疑為世界華文文學做出了重要的貢獻,所以汶萊這場關於微型小說的研討會具有了特別的意義。我發言的題目是“文學傳播的新時代–從世華文學到東南亞的微型小說”,回顧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東南亞各國的星華(新加坡)、馬華(馬來西亞)、菲華(菲律賓)、印華(印尼)、泰華(泰國)、越華(越南)文壇如雨後春筍相繼誕生,尤其是他們善於雙向交流,使海外文壇與本土文壇形神相通,創造了同其血緣卻各具風格的文學風貌。 更為可貴的是這幾年由於大馬青年作家群在臺灣旋風式的出現,使兩地文壇的互動更為頻繁,有些馬、華作家往返于台馬之間,同時參與了兩個文壇的文學建設。再說到近年的微型小說創作,東南亞無疑是特別引人注目的存在,甚至可以說是引領了當下的一種文學風潮,再進一步說,也是開啟了華語文學傳播的新時代。 就作家隊伍而言,由馬來西亞戴小華任總編輯、葉嘯為主編曾主編過《當代馬華作家百人傳》,新加坡老報人謝克也曾主編過《新華作家百人集》,新加坡文藝協會會長駱明主編的年選,每年入選作家亦有百人之多。還有泰華作協、印華作協等、文友俱樂部成員都超過百人。汶萊的華文作家雖不多,卻頗具實力,曾多次承擔國際性華文文學研討會的重任,越南、柬埔寨、緬甸、老撾的華文創作者,近年也逐漸進入研究者的視線。 東南亞的華文作家,與美歐澳有很大不同,除少數是上世紀出生於中國大陸的年長者外,基本都是土生土長在東南亞各國的第二代華人。他們一方面靠自身造血,如出生馬來西亞的女作家黎紫書、柏一、朵拉等;另外,有不少學子到海峽兩岸留學,如留學臺灣的馬華作家黃錦樹、潘雨桐、陳慧樺、陳大為、林幸謙等,留學大陸的馬華作家潘碧華、愛薇,新加坡的麗茜,泰國的曾心等等。特別值得關注的是近年來在東南亞開始湧現來自大陸的新移民作家,如新加坡的章良我、齊亞蓉、孫寬等,這樣的一種混搭格局正在引領著東南亞華文文學的未來。 綜觀東南亞的微型小說,不僅數量繁盛,而且極具有開拓性。我以新加坡作家孫寬為例,她的新作《冰之戀》,作為一本微型小說集,讓人耳目一新。她創作的微型小說,最大特點是不回避生活中的陰暗矛盾,努力還原生活的正反兩面,把人與人之間的千瘡百孔挖掘出來,有溫馨,也有心酸,甚至讓人扼腕唏噓。她的作品真實得讓人窒息,卻有著強大的藝術生命力。 在國內,每年都有各種主題的微型小說大賽,例如“仰韶杯”2021年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大賽,就收到中國大陸以及美國、奧地利、德國、加拿大、紐西蘭等13個國家的徵文作品1428篇。與此同時,關於微型小說的研討會也定期在世界各地舉辦。 由此可見,由於當下手機閱讀的流行,除了短視頻的魅力,微型小說顯然正在開闢文學傳播的新時代。除了技巧上的不斷提高,微型小說最重要的還是內容的拓展,身處本土與異質文化矛盾的巨大漩渦中心,如何表現不同國家和地區華人生存的歷史與經驗,雙重的離散空間,雙重的經驗書寫,形成一個可以對比的差異空間,這正是研究微型小說發展的意義所在。
尾聲 就要告別汶萊了,因為時間太短,匆忙所見都是一眼,感覺還是霧裡看花,心裡不免留下了很多困惑: 困惑一,臨行前知道汶萊是非常富裕的國家,但是走進了汶萊,卻看不到商業繁榮的盛況,這個人口只有45萬的國家,其實相當於中國的一個縣城,到處彌漫著一種“佛系”的生活態度,看不到車馬喧囂,看不到燈紅酒綠(根本就沒有酒),人們對物質生活的欲望非常低,他們的生命動力何在?僅僅靠宗教嗎?我在尋找答案。 困惑二,在汶萊,很少有高樓大廈,但是讓人震撼的多是與皇家有關的建築,比如清真寺,那種金碧輝煌,真可謂天下無敵。如此突出皇權,彰顯皇權,真的有那麼必要嗎? 困惑三:在汶萊人分四等,不是按照血統,而是按照學歷和能力,這個制度還真不錯。但是汶萊有龐大的皇室家族,大到每一支都有自己的旗子,我就困惑皇室的家族成員要不要也根據學歷和才華來分等級呢? 困惑四:去參觀汶萊著名的水上人家,一年四季的酷熱,這些人堅持要住在水上木屋,想到水氣蒸繞,生活諸多不便,真的要祖祖輩輩生活在水上嗎? 在汶萊的短短四天,可謂百感交集,收穫了太多的驚喜,也留下了無數的困惑。
陳瑞琳簡介: 美國華裔作家、海外文學評論家。曾任國際新移民華文作家筆會會長,北美中文作家協會副會長,現任歐美影視協會會長。多年致力於散文創作及文學評論,出版多部散文集及學術專著,多次榮獲海內外文學創作及評論界大獎,被譽為當代海外新移民華文文學研究的開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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