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鄉與新土之間– [海外華文寫作]今昔談 (叢甦)

文學評論
在原鄉與新土之間– [海外華文寫作]今昔談   叢甦
 

(叢甦,本名叢掖滋,山東省文登縣人‧台大外文系畢業,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學碩士,任職洛克斐勒圖書館,並從事著述‧大學時代為《文學雜誌》、「中華副刊」、「新生副刊」寫小說,在西雅圖華大唸研究所時,為《現代文學》、《自由中國》寫散文和小說‧出版作品有《白色的網》、《秋霧》、《想飛》、《中國人》、《君王與跳蚤》、《淨土沙鷗》 )                                                                                 

(一) 歷史的回顧留學生文學

[海外華文寫作] 這個題目涵括甚廣, 這六個字包括了一個人生命裡的三大要素:[天地],[語言]與[作為] 。他的天地是[海外], 他的語文是[華文], 他的作為是[寫作]。換言之, 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是一個獨特的群體: 一個遠離母國身處異域的但是依然用母語[華文]從事[文字與文化] 工作的群體。這個事實乍看似不尋常, 但是仔細審視, 它必定有特定的、歷史的、文化的與個人的緣由。

由歷史的角度説, 海外華文的寫作涵括[留學生文學] , 或者正確地說, [留學生文學] 開創了海外華文寫作的先河。在討論[留學生文學]之前, 我們或許應該先[正名] 。中國儒家文化主張[正名], [名正則言順] 。因之我們要問[留學生文學] 的範圍包括什麼? 它是否只為留學美國或西方的學者學人的作品? 它是否也涵括其他華裔作家的作品? 它是否只為在海外以中文為體的作品? 它是否包括海外華裔作家的英文作品? 在一般人的認知中, [留學生文學] 是指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自台灣至美國或西方留學的學人學者所寫的文學作品。從名稱上看, 如果[留學生文學] 只包括 [留學西方的學人學者的文學作品], 那麼., 在定義與內涵上有著不可避免的[局限] 與[排它性] 。因此, 由六十年代的[留學生文學] 轉化蛻變為八十年代以後的[新移民文學] 是有它不可逆轉的時代必然性。

對這個主題我將以宏觀的觀點來討論。宏觀地看事務是以整體的、歷史的、大時代的、鳥瞰式的觀點來剖解事務緣由。廣義地説, 中國最早的留學生可能是玄奘。法師到印度取經以宏揚佛法。較近的著名的留學生有容閎, 到西方以學習洋學洋務。青年學子離開母國跋涉異地的原因是因為異域他鄉有值得我們追求的學問、技能, 有值得我們見識的世面。二、三十年代, 經過[五四運動] 的啓發與激勵, 許多青年作家與有志之士留學英法, 去學習研讀, 或[勤工儉學] 。這種留學是一種自發式的理想的追尋。但是在二十世紀動蕩不安、狼煙時起的歲月裡, 有的留學或飄零海外的生涯可能是由於政治因素、社會壓力或世俗觀感而導致。

二十世紀曾被歷史學家稱為[流放的年代] (Age of exiles) , 正如十九世紀被稱為[意識形態的年代] (Age of ideology) 。十九世紀崛起的眾多[意識形態], 如民族主義, 資本主義. 社會主義, 共產主義等思想模式, 經過劇烈的競爭與鬥爭, 在二十世紀裡不同的地域與社會發展成為具體的[政治現實] (political realities) 。兩次世界大戰及無數的區域性衝突, 以及血腥的意識形態的鬥爭暴虐—-納粹主義、日本軍國主義、共產主義——脅迫大批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或浪跡異鄉而成為戰亂大風暴中飄零的落葉。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群體中有不少位是逃避暴政流落異鄉的[政治流放人] (political exiles), 現在僅由記憶所及提幾位, 如Thomas Mann, Elias Canetti, Isaac Singer, Aleksandr Solzhenitsyn, Czeslaw Milosz, Joseph Brodsky 等, 皆為Nobel 文學獎得主。另外也有作家由於社會或宗教壓力而被迫自我放逐, 遠離母國在異鄉異域繼續以本國文字創作, 如James Joyce, DH Lawrence , Samuel Beckett等。 Beckett在離開愛爾蘭以後到了法國, 他的成名作品皆以法文撰作, 如[等待果陀---Waiting For Godot] 。流放作家的共同特色是[疏離感] (sense of alienation) 與[ 孤寂感] 。而[疏離感] 與[孤寂感] 是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 哲學中視為人存在中的基本情態。美國的馬丁. 塔克教授( Martin Tucker) 在1991年編著的巨著[二十世紀的文學流放]( Literary Exile In the 20th Century, An Analysis and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囊括上世紀所有的世界文學巨人, 數十名諾貝爾奬得主與與其他文壇稱著者, 塔克在[前言] 的長文評論中對文學的[流放意識] 或[離散(Diaspora) 文學] 有極精闢的剖析。這本八百多頁的巨著中有我撰寫的八篇對華裔作家與韓國作家的評論。

在中國近代史上, 1949 年是一個撼天動地的分水嶺—-國民政府棄陸遷台。其時五十年代的冷戰氣氛彌漫全球, 韓戰熾熱, 海峽局勢險惡, 島內政局風雨飄搖, 威權體制高壓逼人, 經濟艱困不振等外在因素使[出國留學]被視為青年人的寶貴出路。六十年代自台留美的青年作家群體, 如白先勇、陳若曦、劉大任等十數名作家大多數源起於台大外文糸的所謂[近代學派] (The Modernists), 曾共同為白先勇發行的[現代文學] 雜誌撰稿。他們之中大多數在孩童年歲隨家至台(留美的陳若曦、歐陽子、郭松棻等作家係台灣本土)。當他們由於國家內戰由故鄉遷往新土(台灣) 時, 他們幼弱的心靈己感受到[內部流放] 之苦, 抗日戰爭時的顛沛流離是那代人幼兒時即有的痛苦記憶。而留學異域可謂二度流放(twice exiled) , 因此, 一般流浪與離亂人所感受的疏離感、失落感與孤寂感是這批青年作家作品中不時浮現的情懷。這批[學院派] 的留學生至美留學時, 他們其中大多數在台灣的報紙雜誌上己發表過作品, 在文壇己經[初啼新聲]。留駐台灣的陳映真、林懷民與蔣勳當年也曾為[現代文學] 的撰寫。這本雜誌曾是日後不少成名作家、藝術家的啓蒙園地。

於梨華較六十年代的作家群早來美國, 畢業於台大歷史系。她通常被認為是第一位創寫 [留學生文學] 的作家,​​ 她的作品中不少以華裔學者學人在學院生涯中遭遇的困境、辛酸與權位鬥爭為主題。而較之於梨華更早在四五十年代由大陸來美留學, 由於歷史巨變而真正[留美---留下來], 譬如林語堂, 黎錦揚, 蔣彝, 唐德剛, 夏志清、董鼎山等學者與作家, 以中英文寫作。唐德剛與周策縱、心笛等曾在五十年代於紐約成立[白馬詩社], 以詩會友, 定期吟詠, 並出版詩集。胡適之當時是他們的導師與同仁詩人。 [白馬詩社] 轉變為後來的 [紐約文藝中心], 更後來蛻變為目前的 [海外華文作家筆會] 。

這批六十年代的青年留學生作家與一般移植新土的作家, 所共同面臨的問題可能有以下幾方面:

其一: 語文因素: 作家在海外繼續以中文寫作, 因之所觸及的只是中文讀者群, 但是由於不能熟練地掌握英文運作, 而使作家猶豫不前去嚐試以新語文創作。

其二: 社會文化因素: 不能全然掌握新土的歷史、社會、文化習俗內涵, 因之也局限他們的寫作題材與人物, 而只注焦於[異鄉人在異地] 的辛酸困境、打拼掙扎為主題。

其三: 人的因素: 他們作品的題材與人物以華裔為主, 但是成功的作品描繪的是人的七情六慾、生老病死。成功的作家可以超越外在環境的局限而捕捉普遍人性的真實, 在[卑微中透視偉大, 平凡中尋覓不凡] 。 [留學生文學] 中不乏描繪普遍人性的傑出作品。

其四: 懷舊思鄉因素: 因內戰而分裂的中國與海峽對峙的局勢使海外遊子敏銳地關懷故土的安危, [政治敏感度] 與感時傷懷的[憂患意識] 高度提昇。七十年代初的[保釣] 運動曾激起海外學子的愛國激情與衛土熱潮。張系國的小説[昨日之怒] 即受此激發。

因此 [流放作家] ( 政治放逐) 或者有 [流放意識] 的作家 (雖然不為政治流放, 但是受政治局勢影響而遠離故土) , 中外皆然, 作品可能多少地反映了[孤臣孽子之悲, 顛沛流離之苦, 背井離鄉之痛, 異地異域之驚] 。隨之而來的對大多數作家面對的是如何在新天地裡 [自我定位] 與 [文化認同] 的難題。這些問題是所有新土移民, 作家與否, 都要面對的。

(二) 另個奇葩—-歐華文學

[海外華文文學] 是一個經常被討論的議題, 但是在過去多半以[美華文學] 為主。 [海外華文文學] 其中極重要的成素之一[歐華文學]有時卻被忽略。這種忽視不是由於偏見或成見, 而是由於無知, 由於對歐華文學的發展歷史與現實狀況的缺乏足夠認識。對歐華文學有[開創之功] 的趙淑俠在一篇題名為[披荊斬棘, 從無到有----析談半世紀歐洲華文文學的發展] 的長文中對它在半世紀中的艱辛誕生、成長、經營、碩壯的過程做了極詳盡的介紹與[現身説法] 的經驗談。

她在長文中將[歐華文學] 從無到有, 從 [荒蕪沙漠] 到 [綠樹成蔭] 的過程述敘得非常詳盡。追溯 [留學歐洲], 我們應回顧歷史。研究中國近代文學史的人都認知 [三十年代] 的文學作品的[質與量] 都是中國近代文學的最輝煌的成就。而三十年代的作家群體中不少佼佼者都是[留歐], 而非[留美], 正如在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初期 [法文] 是國際社會通用的官方語言, 而不是 [英文] 。三十年代作家如老舍, 巴金, 徐志摩, 凌叔華, 蘇雪林, 許地生, 李金髮等, 不是留英, 就是留法。他們與西方文化與文學體驗過 [笫一類的親身接觸] (Close encounter of the first kind), 在創作技巧與內涵上受到西方自十八世紀 [啓蒙主義---the Enlightenment] 以後即興起的 [浪漫主義--Romanticism] 、[人文主義—Humanism] 與[寫實主義—Realism] 等影響, 再融會當時中國政治現實與傳統文化的衝擊, 他們創作出不少傑出壽世之作, 對後世作家影響深遠。

由於日寇侵華, 烽火戰亂, 世局變遷, 中國學子留學歐洲有了文化斷層, 四十年代以後的留學[福地] 是[美]而非[歐] 。當趙淑俠於六十年代留學歐洲時, 當時留學生罕見, 中文刊物絕跡, 漢學研究不昌, [中國] 對一般歐洲人而言是一個遙遠的[地理名詞] 。唯一的精神食糧是台北家中郵寄來的中文報紙。這也是當年留美學生的同樣困境。隨著時日變遷, 留歐學生與僑胞漸增, 中文報紙也一一誕生, 譬如由大陸發行的[歐洲時報], 由台灣主辦的[歐洲日報], 獨立性質的[西德僑報] 等為華人社會提供了信息與文化交流的渠道, 與學者、作家與移民發表作品的園地。 [日報] 與[僑報] 如今己停刊多年, 但是當年都曾在歐華社會中發揮過特定的功能。

半世紀以來, 趙淑俠與[歐華文壇] 有著緊密互生的關係。她著作辛勤, 苦心經營文化承傳與文友交流。 1991年在她的主導與文友的協力下, [歐華作家協會] 成立。這是一個極有組織力與向心力的作家團隊, 他們曾主辦過多次[以文會友] 的雙年會議、藝文活動, 並出版會員文集與極有文獻價值的[歐華作協文庫]。更重要的是團隊中不乏臥虎藏龍文采不凡的作家, 如呂大明, 楊允達, 鄭寶娟, 學者車慧文等。他們及其它優秀的作家, 在歐洲那片異國的天地裡以華文繼續辛勤筆耕, 發揚中華文化深厚久遠的歷史承傳, 這是難能可貴並令人欣慰的佳音。趙文是研究歐華文學發展史的重要原始資料。做為作家, 趙淑俠著作豐碩, 其中[我們的歌] 尤為反映特定時代脈動的鼎力之作。

(三)  八十年代是[海外華文寫作]的分水嶺新移民文學

八十年代以前, [留學生文學]的作家大部份來自台灣。而後在七、八十年代由台來美的作家群體的教育背景與生活經驗都有異於[留學生文學] 的作家們 (幾乎清一色是台大外文系畢業生), 他們目前活躍於海外文壇, 在小説、散文、評論方面極優秀的作家如章緣、張讓、姚嘉為、趙俊邁等的作品中不乏精彩佳作。由於台灣經濟起飛, 海峽危機消弭, 世界局勢變遷, 這批作家們的關懷與創作焦奌也有異於[留學生文學] 的作家群。他們不再為沉重的[憂患意識] 與尖銳的[政治敏感] 而焦灼不安, 而消沉悲愴。概括地説, 自[留美] 到[美留---留下來], 早期的或後期的海外華文作家們, 如施叔青、簡宛、趙淑敏、喻麗清等與其它眾多的在海外文壇筆耕不息者 (包括[留學生作家群體]), 順勢自然地融入了[新移民文學] 的筆陣。

在此, 我們應該指明的是: 評論家有時會將某些具有時代特色的文學作品冠以一個統稱名號,這種做法其實並無褒貶之意, 或價值判斷, 更無科學的精準性。其目的有時是為了[便宜行事], 或點劃出某些特定時代文學作品突顯的獨特風貌與歷史脈動。

大陸在八、九十年代之後, 由於改革開放, 大批學者學人到海外研讀進修。當時一本寫作極為粗糙的書[北京人在紐約] 在大陸極為轟動暢銷, 而且被拍成電影。由此可見對外開放甫始的大陸人對海外華人生活的好奇心與新奇感使他們頗為饑不擇食。目前由大陸至美的學人學子不少為報紙副刊寫稿, 有散文雜文、小品及小說。作品的主題與早期留學生文學有相似處, 譬如: 思鄉懷舊, 思念家人朋友, 思念故土的小食風景, 新土生活習俗的不適應, 語文的礙障, 覓職、覓友、覓金、覓屋等現實問題。但是在這些寫作中罕見的是對[分裂中國] (divided China) 的恐懼與疑慮。海峽兩岸關係的改善, 人民與商貿的頻繁交流等措施使那早期留學人感受的孤臣孽子的憂患情懷大為消減。而且在大陸經濟起飛、人民生活普遍昇提、旅遊開放, 互聯網的盛行的年代, 海外學人與親友家人的聯絡通話與互訪己極為平常。如今的[世界村] 已成為[天涯若比鄰] 。這種[方便] 與[幸福] 是早期留學生夢想不到也不敢夢想的。因此在某些新世代作品中反映的不是[異鄉人在異地的深沉悲愴], 而是一個出遊者在陌生環境中的拙愚不適。來自大陸的作家的作品有的根本不可能稱為[留學生文學], 因為這批作家群體中不少人來美時都己是涉身社會與工作環境的成年人, 在原鄉己經有著各種不同的個人經驗與涉世經歷。其中作家陳九的短篇小說與新詩都功力不凡。 2011年底我為加拿大Waterloo University “ Literature In History/History In Literature” 的學術研討會寫作的英文論文(7200字), 其中討論[海外華文寫作部份]對陳九的新作有著極詳盡的評論。另外有知名度頗高的哈金與嚴歌苓, 他們在原鄉的或甜或苦的經驗與見聞提供並豐富了他們作品的內涵。前者以簡單可讀的英文書寫一個黑暗時代裡的人性悲歡離合, 後者以擅長說故事的手法描繪出己逝年代裡平凡小人物不平凡的際遇。哈金的作品在英語世界己擁有相當的讀者群。

隨著政治大環境的改變與開放, 中國國家實力的昇提, 大陸海外移民的劇增, 八十年代后海外華文的作品反映著新移民在新土的艱辛打拼, 適應困窘, 文化震撼、尋覓定位與故土思念等情懷。但是, 大體來説, 某些作品在文學技巧與文字修養上欠缺成熟洗練。在 [人人皆可為作家] 的互聯網年代, 寫作的通俗化, 大眾化, 粗糙化, 票友化, [急就章] 化, 譁眾取寵化等是必然的趨勢。

[海外華文寫作] 自六十年代的[留學生文學] 到八十年代後的[新移民文學] 是一個漸進的蛻變的過程: 從 [天涯孤客] 到 [異域過客] 到 [海角遊客] 到 [寄居僑客] 到 [生根新客] 的逐步變化。生了根的[新客]遲早是要昇提為[新主人] 的, 由[邊緣] 到[主流] 是需要努力掙​​扎與[時勢變遷] 的。在[老外説中文]己經比[老廣説官話] 更帶京腔的今天, 未來中文將[並駕齊驅] 英文, 甚至於取而代之, 並非不可能​​的夢想。 [海外華文寫作作家] 拭目以待吧!

(四)  另類群體———-以英文寫作的華裔作家

我現在要短暫地提一下海外以英文寫作的華裔作家, 之所以如此做並非刻意違反 [海外華文寫作] 的主題, 而是要証明 [不以中文寫作] 並不等於 [切割中華文化傳統] 的臍帶。四十年代的林語堂在美的暢銷名著是 [吾民吾土] (My Country My People, 1935), 六十年代的黎錦揚的 [花鼓歌] (The Flower Drum Song, 1957) 被搬上百老匯舞台(1958), 兩者都是以[中國人、中國事、中國文化、中國傳統] 為主題, 雖然訴求的對象是西方人。或者更正確地説法是: 正因為對象是西方人, 所以以英文來書寫 [古老的、遙遠的、神秘的] 中國的傳奇與現實才更具異國情調(exotic) 的吸引力。

另外在海外的華裔作家純以英文寫作的後起之秀有譚恩美, 湯婷婷, 黃哲倫等。譚恩美(Amy Tan) 的[喜福會](Joy Luck Club) 在美暢銷, 且被拍成電影, 生動描繪出不同年代不同文化社會環境中華裔母女的代溝。湯婷婷(Maxine Hung Kingston) 的[女戰士] (The Woman Warrior) 以花木蘭的故事做為引子與隱喻來象徵女人追尋自我定位的掙扎。另外一位在英語世界中游刃有餘的是劇作家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 他的名著[蝴蝶君] (M. Butterfly) 曾在百老匯上演, 也被拍成電影。他早期的作品[跳船] (FOB—-Fresh Off The Boat), 是他寫的有關[華裔故事三部曲] 之一, 也曾在Off Broadway 的小劇院上演。

八十年代初期(1983 ), 黃哲倫、夏志清教授及我共同被邀在[美華圖書館學會] 的年會上做英語演講, 主題是[海外華裔寫作] 。多少年後黃君(其時年青, 尚未大紅) 當時的一句話仍然令我記憶猶新。他的大意是他不願被人稱為[美籍華裔作家], 而願被視為一個書寫 [人間事、世間人] 的作家。這個願望也是眾多偉大作家的共同願望: 以[人] 為主題, 以[大千世界] 為舞台。將近三十年後, 他的願望似乎己經達到, 互聯網上Wikipedia 形容他為[美國劇作家] 。黃哲倫是目前所有以英文寫作的華裔美籍作家中作品産量最多, 主題最廣, 市場最大的一位。除了華裔, 他也寫了有關其它族裔與其它主題的作品。他最近的暢銷劇 [中式英文] (Chinglish) 回歸到以中美文化衝擊、中英文語言誤解而導致的喜笑困窘的主題。這位不願意被稱為[美籍華裔作家] 的人看來至今仍不願跳離 [華人故事] 的如來佛掌心。

5. 結論 

因此我們可以下結論說, 無論來自台灣或大陸的[新移民文學]作家, 或生長在美國以英文寫作的美籍華裔作家, 他們曾以中國人, 中國事, 中國傳統故事、傳奇、文化背景來創作是相當普遍的現象, 他們也會繼續向母體歷史文化中去吸取滋養與靈感。去撰寫自己熟稔的[人與事] 是理所當然極其自然的事情, 自然得如同呼吸一樣。另外一個問題是: 海外華人作家是否應繼續以中文創作? 答案是一個作家應該用他最便利並熟練的文字來創作。蘇聯流放作家索忍尼辛不少的偉大巨著是在流放美國時以俄文完成。十九世紀的俄國大作家屠格涅夫 [自我流放] 到歐洲, 在歐洲的皇室貴族的上流社會中以流暢的法語交談, 但是他念念不忘他的祖國, 並繼續以他摯愛的俄文創作。對於俄文, 他曾說: [當我對我的祖國有疑惑、傷感的意念的時候, 你, 你這偉大而有力的俄國語言----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和幫助。我不能相信如此一個偉大的語言不是屬於一個偉大的民族的。 ] 

對於中國語文我們也有同樣的感情, 這曾哺育、滋養、啟迪、感動過李白、杜甫、司馬遷、羅貫中、曹雪芹、沈從文、魯迅等以及其它無數優秀作家的文字, 是一個寓意深遠、變化多端、象徵微妙、彌久長青的文字。經過歷史風暴的大起大落, 它曾滋養著數億萬人的精神與心靈, 而它也正滋養、啟發、激勵、陪伴著無數海外遊子的孤寂獨行。因此, 我們也不能相信, [如此一個偉大的語言不是屬於一個偉大的民族的] 。(8/19/2010 英文初稿,  11/3/2012 定稿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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