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詩人 (劉吉訶德)

藝術評論
畫中的詩人                                                            劉吉訶德
 

    有次劉吉訶德與一位詩人朋友抬槓,他說詩是人類最早產生的藝術,我說畫比詩先,先有畫才有文字,然後才有詩。他則辯稱起碼先有詩意,才會有畫。我說也不盡然,而且就算有了詩意,仍不是詩。為這「詩情畫意」誰是藝術老大,究竟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彼此鬧得面紅耳赤。

    如果撇開藝術產生的先後不論,詩人腦袋滾熱,文思泉湧,佳句不斷,其實畫家十分的佩服。試聽聽「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李白「春夜洛城聞笛」);「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杜甫「旅夜書懷」);「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溫庭筠「更漏子」);「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渭城曲」);「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陳陶「隴西行」),這些文辭有的如黃鐘大呂,鏗鏘有聲;有的似棄婦夜泣,哀感纏綿,除了詩人的天才,誰能寫得出來?

    古時中國文人是詩畫一體的連體兒,「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水墨畫的老生常談,詩、畫相互輝映,不像劉某人和那位「詩」兄那般頭殼壞去鬧內訌。中國畫史唯一對詩、畫表現不頂友善的畫家是宋朝梁楷,他最著名的兩件作品〈潑墨仙人〉和〈李白行吟圖〉,前者畫一酒徒,後者是嗜酒的大詩人,是否居心不良有意暗示比喻,就不得而知了。

    西洋藝術雖然也有詩畫一起創作的例子,但是通常情形和華夏不同,多數的詩人、畫家只是親密戰友,不是二而一者,兩者間偶有競爭,卻不到既生瑜,何生亮的矛盾程度,彼此相吸更勝於相斥。普契尼(Puccini)的歌劇「波希米亞人」十分好聽,就是述說詩人、畫家、作曲家和哲學家「四人幫」的故事。歷來西方畫家為詩人畫的肖像遠比詩人為畫家寫的詩多,畫家成為「話」家,借創作道出不少對詩人的觀感,集中起來欣賞頗有趣味。

普桑的〈詩神的靈感〉,阿波羅命人記錄自己靈感激發的詩句

    為法國古典主義奠基的十七世紀畫家普桑(Nicolas Poussin)對古代歷史及希臘、羅馬神話情有獨鍾,他的畫平穩莊嚴,具有理性的完美氣質。現藏羅浮宮的〈詩神的靈感〉(圖一)是他早年居住義大利時的代表作品,畫的是頭戴桂冠的日神,也是藝術之神阿波羅手扶七弦琴,正在命人記錄自己靈感激發的詩句,身旁繆斯及天使環繞。阿波羅寫詩動口不動手,又有美女幫忙催生靈感,讓世間苦哈哈絞盡腦汁的詩人朋友羨慕得要死。

    早期畫家對詩人的感情單純,傳統的詩人畫像都忠實的,甚至美化去記錄詩人面貌,像但丁(Dante)、歌德(Goethe)、拜倫(Byron)肖像都屬於只問付出的典型之作。出生荷蘭的英國畫家亞瑪泰得瑪(Sir Lawrence  Alma-Tadema)以古典甜美的畫風著稱於時,〈鍾愛詩人〉(圖二)沒有畫出詩人廬山真面目,卻畫了兩個漂亮的「粉絲」(fans)在閱讀和聆聽新的情詩,詩人對女性的吸引力令畫家們又妒又羨,畫此畫臥薪嚐膽自我勉勵。

    隨著社會日趨複雜,畫家筆下的詩人起了愈來愈多不同的變化。德國浪漫主義畫家施皮茨韋格(Carl Spitzweg)畫〈窮詩人〉(圖三)首開風氣之先,畫中陋室頂上掛著破傘,四周晾著衣物,地板堆著書籍,詩人席地而躺,架著眼鏡,口咬鵝毛筆,正屈指斟酌著字句。在這裡,畫家把詩人的窮酸相毫不保留的盡顯出來,十分挖苦。

德國畫家施皮茨韋格的〈窮詩人〉盡顯詩人的窮酸相

    義大利畫家 基里訶(Chirico)的〈詩人的不確定性〉(圖四)本身是件很不確定的作品,石膏人體與成串的香蕉並置室外,拉出長長的陰影,遠處一輛火車正在急馳,靜、動的主題帶引出畫面奇特詭異的張力,道出畫家對詩人的「不確定」感受。

    二十世紀初產生的立體主義是現代藝術和近代藝術的分水嶺,此派理論主張將自然形象還原為幾何形象,注重物體形狀的解構,而不是內容的解析。畢卡索(Picasso)的〈詩人〉(圖五)是他立體主義成熟期的創作,觀眾能夠感覺他述說的詩人的韻律,卻難以捉摸詩人的樣貌。   

葛羅斯的〈詩人馬克斯,荷曼‧那塞博士像〉焦慮、病態、神經質

吉奧克‧葛羅斯(Georg Grosz)是德國諷刺畫領導人物,1927年完成的〈詩人馬克斯,荷曼‧那塞博士像〉(圖六)把詩人朋友馬克思‧荷曼尼斯(Herrmann-Neisse)畫成焦慮、病態、神經質又憂心忡忡的大頭怪物,犀利得幾近殘酷。葛羅斯另外還畫了一張〈詩人的喪禮〉(圖七),以表現了混亂騷動的世相為人所知。二次大戰時葛羅斯受到納粹壓迫移居美國,成為北歐新即物派的代表者。

 〈詩人的喪禮〉為詩人送終,德國另一超現實畫家恩斯特(Max Ernst)畫有一幅〈詩人之墓〉(圖八)讓詩人復活。此作為悼念法國詩人艾呂雅(Paul Eluard)而作,畫裡墓穴大開,棺蓋不見,死人化成鳥兒飛翔而去,內容很富「詩」意。

    西班牙畫家達利(Dali)與艾呂雅同屬超現實主義的畫、詩健將,交好莫逆。達利為艾氏畫了肖像 (圖九),畫中的詩人滿腦的奇玄怪想破頭而出,下半身卻拉肚子般成為一灘稀泥,畫家與詩人比怪,棋逢對手,半斤八兩。達利後來拐走了艾呂雅的老婆,朋友交到這般地步非常可惡,不料艾氏豁然大度,仍維持著雙方友誼,讓局外人百思莫解。

夏卡爾的〈詩人〉左手端酒杯,愁眉苦臉,喝得腦袋顛倒,臉都綠了

  在眾多描畫詩人的美術創作中,夏卡爾(Chagall)的〈詩人〉(圖十)最為有趣,詩人左手端著酒杯,表情愁眉苦臉,喝得腦袋顛倒,臉都綠了,右手猶不忘執筆在紙上書寫,一隻小貓坐在身旁相陪。拿這張畫和普桑畫的阿波羅賦詩的從容優雅,美女環伺對照,現實的詩人和神話的詩神境遇沒的可比。

    搞藝術如果「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未免寂寞。畫家、詩人雖然難免有人民內部矛盾,但是不論彼此是諍友還是畏友,甚至是吹牛打屁的酒肉朋友,只要思想撞擊得出藝術的火花,就是好事。畫家們鞠躬盡瘁,「畫」說詩人,喋喋不休,我希望讀者朋友幫忙找些詩人「詩」說畫家的嘉言語錄,以期文化交流,有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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