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那裡 (張燕風)

這裡那裡                                張燕風

我是一隻小小鳥，出生後爸爸媽媽沒给取名，等我長大了，翅膀硬了，常常這裡飛飛，那裡飛飛，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做“這裡那裡”。

我的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天暖時往北飛，天冷時往南飛，到了該成家生鳥寶寶的時候，就去尋找一户好人家，從他們美麗的花園裡，啣些枝葉落瓣，和著泥土在屋樑上築個温暖的鳥巢，好讓寶寶在裡面安心長大，直到他們能夠張翅遠飛。 

後來，去過的地方多了，就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東南西北，一個勁兒的飛来飛去。我開始擇地而居，找到了喜歡的地方，就棲息一陣，好好享受當地的風土人情。

有一回，我在一條蜿蜒的江面上飛翔著，忽然看見附近有一個像鑽石般閃閃發光的湖泊，打聽之下，才知道那就是中國境内著名的“東湖”，因此決定要去湖邊住上一段時間。

綠意葱葱的湖畔公園內，有一座高尚的旅館和大型的會議中心。那兒常常接待國際性的各種團體，供住宿和開會場所。各項會議的内容很廣泛，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古今中外。我常常站在會議室的窗台上，静静聆聽他們的發言和討論。如此下來，雖足不出湖，倒也能知嘵天下事。 

一天, 大廳裡迎来一批又一批，氣质不凡的女士們。我好奇的望一眼高掛的歡迎横幅“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第十二屆雙年會 2012。10 中國武漢東湖”。 啊，原来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華文女作家們，怪不得他們個個温文爾雅，言談顧盼間，詩書自華。 

雖然我只是一隻小鳥 ，但自小愛好文藝，這麼多女作家們濟濟一堂，我怎能錯過這樣的盛會？又怎能放棄窗台上旁聽的大好機會 ？

會議内容果然吸引人，有談冰心與兒童文學，談跨文化背景的女性寫作，談在作品中自我成長，談旅行中的反思，談對故土對祖國的思念与寫作。。。。最令我感興趣，卻又不甚瞭解的是，當談到“離散”文學的時候，彷彿聽到他們說 “。。。有時我在這裡，有時我在那裡，有時我不在這裡，有時我又不在那裡。。。”，我困惑的搔搔頭，看来只好先照單全收，回去後再把這些話語拿出來好好琢磨箇中深意吧。 

我們小鳥一族，聽覺非常敏銳，可以直接聽到人類腦海中的聲音。我注意到後座有位作家大姐，在翻閱著一本介紹武漢的旅遊書。大姐腦中想著，千里迢迢來到武漢，總要抽出點時間，去看看市區，江邊，老租界，武漢大學 。。。。但是會議安排如此緊湊，精彩議題又不間斷，看樣子只好利用午餐两個鐘頭的空檔，出去蹓一圈了。

但是，市區，江邊，租界，武大，這些地方目標太大且太分散了，豈是两個鐘頭内可往返之地 ？

對了，書中還介紹一個武昌城内的清代古巷 — “曇華林”，全長就只有1.2 公里, 用一頓飯的時間踱完一條街, 時間應該綽綽有餘吧?

老實說, 我來東湖已有年餘, 雖然聽說過 “春天走進曇華林” 這樣詩意盎然的句子， 卻從來沒有去造訪過。於是，尾隨著大姐，她跳進一輛出租车，我就站在車頂上跟著去了。

沒想到一路堵車啊。大姐看著腕錶秒針一格格滑過，唉唉嘆息，擔心遊覽時間不夠，也擔心趕不回去參加下午的座談。

我傻了嗎 ？怎麼還站在車顶上，也跟著堵在這塊兒 ？小鳥有翅膀呀，遼阔的藍天可沒有堵道呢。我該利用時間先飛去曇華林查看一番才是。

曇華林在武昌老城牆的東北角下，那裡還保存著一些老房子老建築老教堂，不過近幾年來進行了古典加現代的改造工程，搬進了許多藝術家的工作室，画室，和帶有小资情調的咖啡店，現在已演變成一個文化藝術村了。

聽街上的人說，路邊的“融園”是武漢最美的咖啡館。“大水的店” 是手繪愛好者的樂園，店内的牆面，樓梯，天花板都画满了武漢的景點和讚美的文字。看大姐的模樣，肯定是一個愛喝咖啡配提拉米蘇蛋糕的人，也一定喜歡那满牆满顶的黑白壁画。

但是，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她人在哪兒呢 ？  正想著，一輛出租车駛入狭小的街道内，

大姐急忙的從車中出来。如果回程也需半小時以上, 那她就只有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可逛這條古街了。

所以, 濃濃的咖啡不喝了, 香甜的蛋糕不吃了, 繁複的壁画也不細看了, 花園山上嘉諾撒教堂的鐘聲也不聽了。 只見大姐手拿相機, 一路疾走, 左邊咔嚓咔嚓, 右邊咔嚓咔嚓, 曾到此一遊, 有這些照片為証。

再跳上出租車, 趕回會議中心, 擦擦汗喝口水, 正好趕上座談會開始。一切都很圆满, 是不 ?

那麼為什麼好端端坐在這裡的大姐, 卻皺著眉頭想起了那裡香香的咖啡沒喝, 美美的壁画沒看, 悦耳的鐘声沒聽 !  她人在這裡, 心卻在那裡。 但當她人在那裡時, 心的確是記掛在這裡的啊。

也許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有時我在這裡，有時我在那裡，有時我不在這裡，有時我又不在那裡。。。”這種深沉複雜的思緒，在作家的心中迸發出激烈的火花, 促使他們寫出許多動人的作品。

然而, 我只是一隻快樂無憂的小鳥, 希望在這裡的時候, 就在這裡, 在那裡的時候, 就在那裡。沒有離散, 也沒有感傷。也真誠希望不論我飛到這裡, 或是那裡, 都能和這些可愛的女作家們，再相逢。   (寄自上海, 原載於 2012年11月10日世界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