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充電器（虔謙）

手機充電器 虔謙

 

好不容易到了午飯時間，聞而在那張挺硬但是令人感覺舒服的椅子上剛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來。他一只手把比薩餅塞嘴裏，另一只手在手機鍵盤上來回點著。手機上的圖標在他的手下有如旋轉變幻著的萬花筒。

 

“依文，你好嗎？我總算可以 鬆一口氣了！”他給女友依文發了今天的第十一條短信。前十條是早上上班前匆匆發出的。

 

“我老樣子，你不會像昨天那麽忙吧？”手機屏幕上很快出現了依文的回信。

 

“差不多。我在辦公軟椅上坐了四個小時沒動換。”聞而再回。

 

“晚上一起去吃晚飯吧，我發現了一家不錯的。”依文話題一接一轉。

 

聞而心頭一亮：“好主意，一言為定。”

 

聞而大學剛畢業，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雇主是一家行銷公司，每天要打上百通電話，聞而不喜歡，總覺得沒有多少技術性。不過工作不好找，還是先做一段時間攢些經驗和知識再說。這不，公司很快要派他外出培訓。

 

晚上他和依文在約好的地點碰了面。依文領著他進了一家韓國烤肉店。一般烤肉店都很熱鬧，這家食客卻很少，讓聞而有怪怪的感覺。

 

“你確定這家不錯？”他有些狐疑地問。

 

“怎麽不相信我？人家這家飯店有很多網上外賣生意……”依文微微撅起了上唇。“再說人少些不是清靜些麽？”她知道聞而嫌棄這家飯店什麽。

 

“是，是，你說得有道理，我相信你。”聞而連忙咧開嘴說道。畢竟這位女朋友認識才幾個禮拜，得多陪小心。

 

兩人在靠窗的地方坐了下來。

 

“這裏的烏冬麵很不錯。”依文介紹說。

 

哦，敢情她看中的不是這裏的烤肉，而是烏冬麵。聞而吃過日式烏冬面，感覺很乏味，實在激動不起來。現在又來個韓式的，都叫烏冬麵，能好吃到哪去呢！這念頭在他心中閃過，嘴裏冒出來的卻是：“那我也來碗烏冬麵吧。”

 

麵來了，是素的，裏面加了一大堆韓國泡菜。聞而使了好大勁才讓自己的眉頭舒坦。

 

“好吃吧？”依文興致勃勃吃了幾口，沒有注意到聞而眉宇間的尷尬。

“嗯，好吃。”聞而嘴巴動著，裝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依文突然想起來什麽。“哦，昨天我給你寫了封電郵，你還沒回呢！”

 

“電郵？昨天？”聞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和依文的主要通訊方式是手機，相比之下電郵實在是慢了好幾拍。“昨天我的郵箱出了點問題，你短信裏怎麽沒提呢？”他問。

 

依文：“有些事，手機上說不清楚。”

 

“出了什麽事？”聞而神情變得很肅穆。

 

“我爸養了隻狗，我媽不同意，兩人吵了一大架 —— 其實是兩大架，今天又吵了。”

 

原來是這個事！聞而忍不住要噴食，不過他還是繼續顯出很認真嚴肅的樣。“你有沒有勸勸他們？”

 

“我很少回家，電話上也勸不動。”依文說著，順手就拿出手機來。“聞而，假如將來我想養狗，你會不會有意見？”依文問，眼睛在聞而和手機屏幕間移動。

 

聞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並且總算是有機會顯示一下男人的大度和民主：“沒有意見，你要養多少隻都行。”說完，他帶著點得意地欣賞了一下依文臉上滿足的笑。

 

聞而告訴依文，他很快要外出培訓。

 

“去哪兒培訓？”依文問。

 

聞而說要去北邊一個叫葵花鎮的小鎮。

 

“小鎮？那裏會有網上嗎？”依文一副擔心的樣子，纖細的手指在機子上靈巧撥拉。

 

“當然會有。都什麽年代了。再說，我不是有手機麽。”聞而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葵花鎮離大城市有四十里地。白天鎮上人都外出上班，鎮裏顯得很安靜。人少，便顯得那些向日葵特別的多，也特別的爛漫。葵花爛漫，進而顯得天特別的藍，特別的高和寬廣。傍晚時分上班人紛紛回鎮，鎮上便喧嘩了起來，那些葵花也不知從哪個時候起便悄悄低下了頭；那天空，頓時顯得低和窄小。

 

聞而到葵花鎮旅館時，天已經黑了。旅館的人看了看他遞過來的單子，說他手續不全，沒辦法讓他住進來。聞而著急，打電話給老板，再輾轉找人事處的人。那個電話斷斷續續打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後來服務臺把他安排到一個臨時房間，就這麽著總算把進駐的事搞停當。

 

“幸虧帶上了手機！”聞而暗暗慶幸 —— 出門前換褲子差點把手機拉在了家裏，所有的聯絡資料可是都在那個小寶貝裏面！

 

進了房間，聞而感到很悶熱，一看空調鈕是開著的，卻沒有冷風出來。這麽個大熱天，沒有空調今晚就死定了。於是他趕緊跑下樓梯到前臺求救。

 

技術人員十點多才到，一直折騰到十一點多，總算把冷氣搞出來了。聞而感覺累極了，沖了個涼澡，困意就襲了上來。正要躺下，突然想起來應該給依文發個短信。他拿出手機來一看，糟糕，手機屏幕是黑的！聞而到行李箱去找充電器，把箱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在他終於確定他是忘了帶手機充電器的那一刻，感覺好像是世界末日到了一般！

 

慢，不是還有手提電腦麽。他強打精神拿出了手提電腦。可臺子上到處找也找不到網路連線的插頭。無線的吧，卻不知道是什麽暗號。

 

這個晚上，聞而是“和機而眠”：手放在手提電腦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聞而過了一個他工作以來最奇怪和難受的午休時間。由於手機沒有電，聞而顯得手足無措，好像丟了魂一般。想跟人借手機，又覺得沒有合適理由，人家會覺得莫名其妙。本來午餐上有他最喜歡的土豆沙拉和炸雞，他卻吃得無滋無味。下午的培訓，他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可是中間幾次他聽到周圍人手機的顫動聲，心神跟著不寧。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他顧不上吃飯，先跑到前臺詢問上網的事。

 

“真不巧，剛剛旅館網絡出了點故障，暫時都上不了網了。”櫃臺小姐面有難色地說。

 

“這就叫禍不單行！”他心裏暗暗叫苦。

 

他問櫃臺小姐有沒有手機充電器。那姑娘遲鈍地搖搖頭，“好像沒有。你問問你隔壁的人吧。”她說。

 

聞而根本不知道隔壁住著誰。試著去敲了三次門，兩次裏面靜悄悄，一次裏面說話聲很大，像在吵架似的，他只好搖頭作罷。

 

聞而在葵花鎮度過了“暗無天日”、心焦意亂的四天。最後的考試他錯了好幾道題，成績單相當難看。第五天晚上，他沮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開燈，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個該死的手機充電器。他一把抓起那個充電器，氣急敗壞地插入手機。一聲樂響，他看到手機裏有幾十條短信等著他看。只看到最新的一條，他就傻住了：“再見，不想再看到你，不要再來煩我！”短信是今天中午時分發的。他急忙往前看。依文先是問他在哪裏，怎麽沒有信息。口氣越來越急，後來限他十五分鐘內回信……十分鐘內回信，不然就斷絕來往。最後就是那一句“再見”。

 

聞而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也不發短信了，索性直撥依文的號碼。沒有回答，沒有人接聽，一片空寂。聞而狂怒，狠狠把手機摔到了地上。還不解恨，他拿起剪刀來，喀擦一聲剪斷了那個手機充電器的線頭！

 

禮拜六上午，聞而拎著一袋髒衣服準備去洗衣房。剛一開門，冷不防一只小狗一頭鑽進了門來。

怎麽回事這是？哪來的狗？怎麽鑽我這裏來了？聞而腦袋瓜裏一團迷亂，那小狗卻站他面前使勁朝著他吠。
這還野狗當家了！我沒趕你，你倒對我非禮了。聞而想著，開門出去四處張望了幾下。同樓幾個人剛好走過，聞而便問他們小狗的事。
“你是說那只小白狗吧？我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它在這裏轉了好一陣了。”那幾個人說。
聞而回到房間裏，看小狗這回倒是有些怯生生的了。它躲在墻角，眼睛和他不安對望著，嘴裏還發出呼呼的威脅聲。小狗的邊上，就是聞而的手機和被他剪斷了線頭的充電器。
也不知為了什麽，聞而決定討好這小狗。他找到一個肉罐頭，從裏面倒出來幾塊肉。
“Ok，來，你過來，有肉，有肉，給你吃！”聞而朝小狗打招呼。

小白狗的眼神放鬆了下來，尾巴也開始搖了起來。小狗顯然是餓了，它把那幾塊肉全都吃了，吃完看著聞而，似乎還想再要。聞而蹲下身來招呼它：“來，我帶你找吃的去。”不料空招手小狗就是不過來。於是聞而狠狠心把屋裏僅存的另一個肉罐頭開了……
五十分鐘後，依文的家門口有人敲門。她從門孔裏往外看，驚訝地看到了一只狗 —— 聞而懷裏的一只狗！
假如不是那只狗，她不會開門的。她打開門，卻不說話，也沒有要聞而進門的意思。
“它自己跑到我那裏的。我本來不要它的，後來想起來，你不是想要一隻狗嗎？”聞而說，眼睛一躲一閃地看著她。
她“哼！”了一聲，沒說別的。
“它很餓，你這裏有沒有什麽可以給它吃的？”
依文看看左右，還是默不作聲。那小白狗一聲叫，什麽東西從它嘴裏掉了下來。
“那是什麽？”依文問。
“哦，”聞而蹲下來，像揀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樣揀起了那個手機充電器。“這是我的手機充電器，我忘了帶到葵花鎮去了。”

依文雖然仍然低著頭，但是聞而可以看到她眼睛裏閃過的一道亮光。那亮光裏有一種特別的藍色，聞而似乎在哪裏見到過那種藍。
“進來吧，我有牛排。”她說。
哦，想起來了，那是葵花鎮白天那些爛漫的向日葵頂上的那種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