蹓狗 (張系國)

(民生主義系列住書 3A)

黃昏時男子陪著帶狗的女人到中學的大操場散步。男子原本的用意只是來探望她﹐多少年不見﹐縱然有某種奢望也不可能立即表示。沒想到還未按三樓公寓的電鈴她已經帶了狗出來。他猜測她接到他的電話後﹐就準備出門。

「陪我去蹓狗好嗎﹖」

他從來沒有蹓狗的經驗﹐竟然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蹓狗不就像帶著孩子散步﹖當年如果他們沒有分開﹐今天焉知是蹓狗還是蹓人﹖

一路上她忙著收拾小狗的大便。一隻巴掌大的小白狗竟會製造這許多麻煩﹐她卻毫不嫌煩。到了中學的大操場﹐她放了狗﹐突然脫掉鞋子跟隨小狗跑去。一時他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跟著跑﹖還是站在原地等﹖他為了來見她才換了西裝和緊身長褲﹐不適合跑步﹐只好選擇站在原地等候﹐但忍不住也把鞋脫掉。

跑道的土質很柔軟溫暖﹐吸引人赤足在上面行走。她沿著跑道慢慢跑回來﹐穿著長裙慢跑的姿勢從容優雅。很少人能跑得這樣好看﹐一般人不要說跑﹐連走路都走不好﹗他迷惑的看著﹐她也許是故意跑給他看﹐但他不敢胡亂猜測。

你有何德何能﹖她不可能為你而跑。即使她是故意跑給你看﹐如果你要問她﹐她仍可以說是為了蹓狗而跑。有教養的女子無論做什麼總留給人猜測的餘地﹐讓人因此死心塌地永遠愛慕著她。有教養的女子是詩﹐不是小說﹐更不是論文。

她離開後﹐我幾次在夢中遇見她﹐她總是笑語如花。似乎夢中所記憶的都是剛認識的情景﹐無論何時她總是微笑。但是後來熟了﹐有一次我們坐計程車去外地玩﹐從反射鏡裏看到她另一種笑容﹐令我大吃一驚。至今我無法形容﹐那是充滿野性的笑容﹐因此反而更加迷人。平常她不會輕易展示她野性的的一面﹐至少不願展示給我看。但她現在為什麼在我面前慢跑﹖是展現新的自信﹖是真的去追她的小狗﹖還是為了讓我看到﹐她跑起來有多好看﹖

你後來怎麼過的﹖從地球的一端漂到另一端﹐可曾後悔﹖你不再年輕﹐她也不再年輕﹐於是有一天你想。

男子看著女人從操場的另一端跑回來﹐幾乎像電影的慢鏡頭般不真實。她跑到他面前停下來﹐掏出面紙把腳板擦淨﹐從容穿上鞋。他簡直不能相信她一切都計劃得這樣週密﹐包括面紙﹐可見她早有預謀﹐原是為了蹓狗而跑。他微微有些失望﹐又深感放心。回到她住的公寓門口﹐她讓他握住她的手﹐然後說﹕「謝謝你來看我。以後還會見面吧。」

最後一個字是平聲﹐難分辨是肯定句還是疑問句。男子說﹕「下次再來陪你蹓狗。」

他走到巷子口天就黑了﹐再回頭看﹐女人和小白狗早已坐電梯上去她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