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承受之重(叢甦)

散文
不可承受之重 叢甦  
 

陰冷天, 人的氣息彷彿在空氣中凝聚成形,這清冷也彷彿渗透人心, 夏季的懒慵與優悠只是一場久逝的短夢。 街道上冷清, 樹枝枯秃着, 倔犟着, 在風中摇幌着肅殺。突然, 一陣怒叫震碎了這彷彿凝结着一層薄冰的清晨街景, 街景中一位晨行者駐足遥望: 不遠處一對母子向她站立的方向走來。母親邊走邊數落着隨行的十來歲的兒子: 你怎麼這樣不爭氣呀, 可要氣死我? 要不是為了你, 我何必兼打三份工! 我活得容易嗎?

那問話是不需要答案的。 那一連串帶着西裔重音的英語在清冷的晨空裡彷彿根根堅硬的冰柱。那背負著母親艱辛挣扎的孩子沈默無語, 渾圓泛红的臉上殘餘着淚痕。那為人母的女人微微喘息着, 層層冬衣深裹着她矮胖的身軀, 一雙黯暗的大眼裡凝结着疲憊與焦灼。她停下脚步, 向身邊站立的陌生人略為疚歉地一笑: 活着真不容易呀! 那駐足觀望的晨行者心頭一震, 回應説 : 是呵, 是不容易! 等孩子長大了, 一切會變好的, 他看來是個好孩子….母親望望 孩子, 眼睛裡滿是温柔與淒苦, 她輕拍一下孩子的肩膀, 然後兩人向公車站走去。

這可又是一個單親母親隻手撫養孩子的辛酸故事? 這同樣的故事, 以不同的主角, 在不同的地方, 她看的, 聽的, 讀的太多太多了。她記得多少年前, 在一個青少年與病童的醫院裡, 在傍晚或週末探病時刻, 那些手提大小包裹, 滿臉堆笑或愁容的來訪者, 幾乎清一色的是為人母的女人們。她曾為這看似平常但實為怪誕的現象思索良久: 孩子的父親們身在何處? 太忙? 太累? 太多雜事纏身? 抑太漠不關心? 而那些身為人母的女人們可是人間世最幸福又最不幸的群體? 幸福是她們對子女日夜照顧中親自目睹他們的茁壯成長, 不幸的是每當風暴襲擊、災難臨頭時, 她們又義不容辭的做第一線的捍衛者!

這怪異的現象似乎與種族差異與文化區别沒有關聯。在這世界人種紛雜的大城裡, 大多數人群聚集之處的角落都是一個微体人類的模型。因此那些探病的缺席者是來自五湖四海、七洲八洋的瀟洒人了。世間的多少故事, 真實的或虛構的, 告訴我們, 在人際關係的天秤上, 平衡是異象, 高低是常態; 雙贏是異象, 單輸是常態。在男女關係與家庭關係上, 男人一般地被視為自由派、流動派、多元派(當然有例外), 而女人則為保守派、固定派、專注派(當然有例外) 。因此, 男人可以尋歡、找樂、洩慾、撒播、完事、走人; 女人则辛勤經營、細心栽培、期待收成、呵衛收穫, 而後, 歡欣或心碎。

在[後婦運期] 的二十一世纪, 女人對男人在物質與情感上的依賴都大為縮減。女人在金錢上的獨立也就是精神上的解放。但是解放的程度要看個人的修行。在數十年前的二十世纪後期, 她有兩位多年同窗的女友在婚姻中都遇到人中[極品], 遭遇雷同: [人夫人父] 在女兒誕生後都出走消跡, 人間蒸發。原因? 想必是逃避撫養之責與贍養之費。另外兩位熟人(女性)在婚姻中也遭到類似的困境: 對方不離婚, 不露面, 不辭而别, 不問不聞。後者異於前者在於[幸無子女] 。四位女性在律師與私家偵探的協助下, 自數年到十數年, 在金錢與精力俱創後, 终於都能掙脱泥沼, 重上陽關。而兩位為人母者的艱辛掙扎就更沈重難言了。

如今有些俏皮人在描述父女親近關係時愛用這樣的字句: 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她想這話的[始作俑者] 必定是個心術不正、陰懷亂倫衝動的下作人。即使在父女親情關係中也要渲染上一些男歡女愛的隱晦曖眛 ? 那可是一些復古逆倫的潛意識做祟? 無論伊第帕斯的弒父淫母情意结 (Oedipus Complex) 或者[前世情人] 的隔世情缘, 這些情感糾結都不能超越一個普通又平凡的母親對她子女的靜默奉獻。這種近似本能的關愛與奉獻是世間為人母者永恒的負荷, 既甜蜜又辛酸, 既殘酷又温馨。它無所不在, 無遠弗及, 在醫院, 在學校, 在公園, 在海灘, 在倚閭眺望中, 在孤燈守候裏, 在每個孩子的或大或小的脚印出現或期待著的地方。

於是, 在一個清寒的早晨, 在大城清寒的街道一角, 那負荷如同那灰暗的天空一樣, 是既沈重又蒼茫的了。
(2/12/2013, N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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