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美三峽──思念母親(胡為美)

散文
醉美三峽–思念母親 胡為美  
 

船過西陵峽,江水茫茫,山霧冉冉,船笛划空,蒼山無語。我舒適地靠坐在船艙單間的小床上,隔窗眺景,被眼前船過水無痕的靜美江景吸引住了,目不轉睛地深深吸氣,感嘆造物主的神奇無窮盡。我盡量屏住聲息,怕攪亂了這一片寂靜中的至美靈秀。下午時分,沒有喝酒,我竟然感覺到自己醉了,醉沈在這三峽的淒美懷抱裡。

從小就對美的事物特別敏感而且嚮往,隨著時光推移,也逐漸建立起自己對美的主觀認知與客觀界定差異不大的自信。從穿衣打扮到人際交往,從品味,品人,到品個性,品自然,不知不覺中,自己對美的品味與客觀對美的界定合二為一,差別只在感受深廣的力度上。三峽的美,我感受到了,而且是深深的震撼著我。何至於此啊:我是如何地不能不感謝我的母親啊!

母親是我所知道最懂得營造自己心靈的女子,她有信仰,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她常讀書,書房裡四壁都是書。她喜愛寫作,常利用辦公前後的餘暇,伏案筆耕,一篇篇清麗的散文變成鉛字印刷在報章雜誌上,最先感動到的經常是我。她的忠實小讀者。透過母親的文字,我瞭解到在她莊嚴自持的風度裡,隱藏著一顆柔和謙卑,對美極度敏感的心靈。還記得當母親在台北師專校長任內(現台北國立教育大學),我們住在師專宿舍裡,她有一篇散文:仲夏的早晨,是這樣描述著:

院子裡竟是那麼的涼爽,空氣中散著淡淡的花香‧‧‧‧‧‧還有草坪那邊的兩株石榴‧‧‧‧‧‧不久前我還採了幾株火樣紅的榴花,插在床頭櫃上那個竹花籃裡的‧‧‧‧‧太美了,實在太美了,我的心真像樹上那些小麻雀似的在跳躍著,多美麗的小院,多美麗的早晨。

這時我又發現院右的那片草坪也綠得格外可愛,真像是綠色天鵝絨的毯子。心裡忽然有一種激動想赤足上去走走。就脫掉鞋子踩了上去。當一腳踏進去時一股涼意,從腳底直透全身。原來草地是濕的。這才想到,清晨的草地是充滿露水的,那清涼柔軟的感覺,使得我身心輕快,就不自覺地繞著草坪中間那株百年大樹漫步起來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這時的我,大約只有十六歲呢!

台北師專是日據時代僅有的兩所高等學府,日本人很尊重老師,所以校長宿舍都是獨棟有庭院的房子。我記得我們是一九六八年搬進去住的,一直住到我赴美讀研究所之後,母親退休為止。而母親發表此文的時候我正是十六歲讀高中的年紀呢。

這是母親五十五歲時發表的文章。她那時的心境,對於現在的我,面對江水悠悠,醉美三峽的感受,是多麼的相似,多麼的貼近啊!

大江東去浪淘盡,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誰說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蘇軾與瓊瑤,母親與我,不同的時代,面對稍縱即逝,千變萬化的美,我們卻都有著刻骨銘心的體會啊!

母親十六歲時,離開家鄉浙江松陽到杭州讀書。她愛看小說的習慣,就是那時候培養成型的。從她為追念父親而寫,在一九六五年出版的傳記小說[天地悠悠]裡,開宗明義第一章,她就藉著回答同學小江大哥的友人,時任杭州國民日報胡總編輯的問話中,和盤托出了當時十六歲的她,不但反覆閱讀許多俄國小說如“罪與罰”“安娜‧克裡寧娜”等等,而且每個星期都要再看兩,三部小說,最後更經常在週末從筧橋進城,去胡總編輯家挑書借書,間接交代了她文藝青年的個性與成長軌跡。

母親對基督信仰的認識與追求,我相信是從她留美讀書時開始,她是三十九歲受洗,成為基督教徒。我們從小就在她的帶領下,去教會做禮拜,背聖經金句,參加聖誕聚會。接受牧師教誨,日子過得規律而單純,可以說是以母親的信仰為中心,平日時間的言談舉止,人際交往,盡量合乎聖經的教導與訓示。說也奇怪,幼小的我們,對聖經的道理,雖然都是似懂非懂,但是卻都喜歡教堂裡莊嚴肅穆的氣氛與唱詩班優美的琴韻歌聲。呼吸在主日崇拜裡詩班獻詩,牧師證道的虔敬空氣中,仰望十字架上耶穌的身影,剎那之間四周沒有雜音,連一絲絲都沒有。我們感受到聖靈的偉大與團契。幼小的心靈被洗滌一新,安靜柔軟。

母親最常唱的聖詩中,我印象最深,至今仍能哼出旋律並且記住大部分歌詞的是恩友歌

歌詞大致如下:

耶穌是我親愛朋友,負我罪孽擔我憂‧‧‧‧親或離我友或棄我,多少痛苦冤枉受。都是因為未將萬事,來到耶穌座前求。

母親那一代的人,飽受戰亂流離的苦難,恩友歌裡的歌詞,最能夠安慰她們的心。神奇的是,生長在承平時代裡的我竟然從小也愛哼唱這首聖詩。

能夠打動人心的聖詩很多,【主是我永遠的福分】【一件禮物】【安穩隱藏】 都是在我不同年紀的成長歲月裡感動到我的詩歌。而我深信,母親在天之靈,也會與我一同欣賞這幾首詩歌的。

這幾首詩歌的歌詞如下:

有一件禮物,你收到沒有?眼睛看不到,你心會知道。這一件禮物,心門外等候,是為了你準備,別人不能收。親愛的朋友,你是否瞭解,馬槽的嬰孩,是為你而來,親愛的朋友,你是否瞭解,最好的禮物,是人子主耶穌。生命有限,時光也會走,如果你不珍惜,機會難留。禮物雖然好,如果你不要,你怎麼能夠得到?你怎麼得到?

主是我永遠的福分,勝過朋友與生命。在人生孤單旅程中,懇求主與我同行。靠近主,靠近主‧‧‧‧‧‧。 安穩隱藏,在祂大能翅膀下。狂風暴雨攻逼,我也不怕。魔鬼雖用計,要奪去我靈魂,但我藏在主裡,牠無隙可進。

啊!母親,母親,面對著如此秀美的湖光山色,此時此刻,我怎能不思念你,我怎能不感謝你,因為你,才有我,因為你以身作則,從小教導我,才有今天的我,與文友們同遊三峽,對酒當歌。笑傲江湖。醉美三峽,母親,我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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