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給我的信件 [自序] 夏志清

評論
 [自序]張愛玲給我的信件                   夏志清  
 
聯合文學, 2013

(聯合文學, 2013)

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在電話上聽到張愛玲去世的消息後,不出兩三天即為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趕寫了一篇文章〈超人才華,絕世悽涼:悼張愛玲〉,主要參考資料即是一九七○年以來她所寄我的信件,現成放在我書房的公文櫃內,抽閱很方便。但張愛玲至遲在一九六一年三月收到我寄她的英文初版《中國現代小說史》後,即該同我通信了,某一天我查看原先專存先父、先兄家信的四隻長盒,無意中發現其中一只早已改放了幾個文學界重要朋友的信件,張愛玲大部分六○年代的信件也在內,可惜沒有一九六三年以前的信, 可能因搬家被我丟棄。我自一九六二年六月,從匹茲堡遷居紐約以來,雖搬了兩次家,一次從六樓搬到二樓,另一次從一一五街搬到一一三街,所有的書信文件都未遭遺失。一九六三年以來張愛玲所有給我的信件都可以按年月有系統地排列起來了。

愛玲來信大部分找到之後,我當然也想起了三十多年來我自己給她更多的信。她經常在信上抱怨搬家遺失東西之苦,因之初在《對照記》上看到了「三搬當一燒」這句名言,我對自己的信件究竟保存了幾封更不敢樂觀。但人已不在,連我給她的信也覺得很珍貴,於是一九九六年秋我給了宋淇夫人鄺文美一封信,問候兩位的健康,順便也問及愛玲遺物裡有無我信札之事。文美嫂體弱,不寫回信自在我意料之中。十二月四日我先後從蔡思果、高克毅二兄那裡聽到了悌芬兄去世的消息,除了在年卡上向文美嫂致唁以外,更不敢去驚動她。但隔不久我即收到《聯合文學》總編初安民先生約稿的信,無論如何要在三月份這期書信專號上見到張愛玲給我的信。我想假如《聯文》讀者看到的,不只是愛玲的書信,而是我同她的信札來往(correspondence),豈不是更有價值,讀起來也更有味道?因此在文美嫂最哀痛忙碌的期間,我不得不再去信麻煩她,並托克毅兄在電話上爲我說項。終於在正月三十日星期四下午我收到了文美嫂的航空快信和我的舊信十六封。星期五下午她還來電話問我有無收到了信件。星期六又收到了她一封「扶病作覆」的航快信。文美嫂如此赤心待我,無以為報,只有好好寫篇悼念悌芬兄的文章給她看看,也留給世人作參考。遺憾的是,這篇悼文至今尚未寫出,文美嫂亦已做古。 

在收到自己舊信之前,我已盡了一番努力,把所有愛玲寄給我的名片年卡和信札,憑其日期先後排出一個次序來。愛玲長圓形的字跡,個個端莊,認清不難。但她有個壞習慣,即在信末只寫下某月某日而不記其年份。我自己也不好,多少年來書房裡只有一座四隻抽屜的公文櫃,供保存信札之用。但六O年代以還,朋友與信札與年俱增而公文櫃容量不變,只好把舊信從個別檔案裡抽出,放在大信封內,另做處置。同時我也只好丟掉好多信封以便容納新信。這對寫明年月日的信件,沒有關係,但我把愛玲的信封丟了一小半,實在是自添麻煩。有好幾封信,要做了好幾種周密的考慮後,才能決定其年份。有時難免出錯,我曾把信件編號102誤作71先登在《聯文》第163期。在《聯文》第213期才更正,故連載時此信登過兩次。 

張愛玲的信大半寫在洋蔥紙(onion paper)上,隔了多少年,潔白如舊,折縫的地方也不會破裂。有些信則寫在以紙漿(pulp)為主要成份的劣紙上,色澤早已轉黃,折縫處黃色更深,且容易破裂。有大志的讀者,最好從小養成用洋蔥紙或其他高級紙張寫信的習慣。說不定自己真會成了大名,連早年寫的信件也有可能流傳後世的。 

開始連載張愛玲給我的信件時,我只有一O六封,後來又找到了十五封,連同以前少算的一封,該有一二二封。這是我在《聯文》第一五五期〈張愛玲給我的信件(五) 〉的統計。南加大(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 圖書館收藏張愛玲的手稿信件,由浦麗琳女士經手,我二OO五年將張愛玲的信,連同我的信十六封半,出讓給南加大。當時只覺得她的信應該由大學圖書館保存,沒有想到不能借出,供讀者觀賞。影印時,少了四封。我曾把信102算了兩次,把給莊信正的信誤作是給我的,其餘兩封,即不知去向了。一九六三-六九 計 四十六 封;一九七O - 七九 計 四十九 封;一九八O -八九計十七封:一九九O- 九四計六封,共一百一十八封。自八十年代起,她給我的信越來越少,一九八四年底到一九八八年四月竟三年無信。看了她一九八八年四月六日的信,才知她這些年,為搬家,看牙齒,疲於奔命「剩下的時間,只夠吃睡,才有收信不拆看的荒唐行徑。」她身體每況愈下,重讀這些信令人心酸。 

張愛玲為了生活不得不做她不喜歡的事,教書,做研究非其所長。她不與人接觸,只能寫她熟悉的事,她改寫《怨女》,《半生緣》都是說的老上海,揭露中國人的醜陋,不合美國人的胃口,得不到出版商的青睞。除了皇冠的稿費沒有固定的收入,耽誤了看好醫生,將皮膚癢當作跳蚤侵蝕,屢次搬家,影響了她的創作力。真為她惋惜。 

這一百一十八封信按時間排列,按發信的地址分成六組:一、華盛頓,一九六三年五月 ─ 六六年九月; 二、俄亥俄州牛津,一九六六年十月 ─ 六七年三月; 三、曼哈頓,一九六七年四月 - 六月; 四、麻州康橋,一九六七年六月 - 六九年六月; 五、加州柏克萊,一九六九年七月 - 七二年十月; 六、洛杉磯,一九七二年十月-九四年五月。書內張愛玲的信件,信末括號內的年份都是我所加的。通常在每封信後面有我的按語,對信裡所載之事實及其背景做了些註解和說明,這些按語可短可長。當然有些信件是不需加按語的。最近我因感冒住院三天,為了趕時間,第一O三封以後的信,按語為王洞所加。我的半封信 H 1 附在信37之後,宋淇夫人寄還我的十六封信,都是一九八五年以後寫的,也按日期編號,號碼前加以H,標明是我給張愛玲的信。自信107後,附在相關的來信後面。希望這些信有助於解讀張愛玲。對張愛玲旅美生活不太熟悉的讀者可參閱司馬新的《張愛玲與賴雅》(簡稱《張賴》,大地出版社,一九九六)。 

張愛玲給我的信件自一九九七年四月首次發表,距今將近十六年。現終於編集成書,得感謝發行人張寶琴的支持,總編王聰威與主編羅珊珊的精心策劃及《聯文》同仁的辛勞。承蒙好友何懷碩題字,設計封面。宋以朗賢姪慨允出書。王德威弟撰〔跋〕,在此一併致謝。內人王洞,在照顧我起居之餘,替我整理信件,校閱書稿,常常工作到深夜,對此書的完成,亦有貢獻。德威弟自謙,堅持將其文置於書後,該文更適合做〔導讀〕,讀者不妨先看〔代跋〕〈〔信〕的倫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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