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攜花鳥來(傅裴湘)

散文
夏攜花鳥來 傅裴湘  
 

蜂鳥

當年旅次加拿大洛磯山脈 (Rocky Mountain) , 在晨曦野外, 與一對以噸計的麋鹿母子, 肩並肩共享芬多精。從此以後 我很珍惜跟動物靈犀相通的時刻。炙夏和蜂鳥的交往, 經常使我心花怒放。

走向我家後院, 先經過南鄰沿界種的淺紫非洲百合 (Lily of Niles) , 面對車房往右轉, 就是幾尺大的草坪了。果樹有橘子, 檸檬,柳丁。三面牆外鄰居都種樹, 很吸引眾鳥棲息。我跟大多數人一樣, 特別鍾愛蜂鳥。非洲百合是小型聚生吊鐘花, 蜂鳥最喜歡吸吮它花心的蜜。

我駐足看它們採蜜, 它們漸漸不怕我, 就在空中表演特技。搧動翅膀比秒快十幾倍。一會兒停在原點, 一百八十度平翼撐翅, 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 有種新科技電子小飛機, 專用作偵測的, 完全仿造它們的身段。它們被我端詳膩了, 也不告別, 穿過車房, 闖入後院,飛上了電線。

它們的靈巧頭型, 類同小彈珠, 嘴尖長如針。常常 四, 五隻, 跳躍在五條電線上, 活如低音譜表上的四分音符, 但節拍快過八分音,我目不暇給, 數拍跟不上。它們睥睨高高在上, 不肯紆尊降貴, 我得想個法子, 把這些小精靈引誘下來, 與我平步平行。去鋪子裡買了兩個圓筒狀的餵鳥器, 懸吊在橘樹枝下。一個專伺候體積大的鳥, 裝滿了各色穀子。筒的兩邊各刻一張蛋狀的開口。有根比筷子長的棍子,穿過下端, 一方面平衡重量, 同時方便鳥站著, 伸頭入洞口進食。

我在起居室窗內, 時時見到鳥成雙, 立於棍子兩邊, 掛枝頭的紅線, 就開始轉圈。通常是同種鳥, 在一塊兒打鞦韆。奇怪的是, 洞口離筒底,有幾分高, 它們怎會把穀子吃得一乾二淨?再觀察, 我知道它們用坐蹺蹺板方式, 把食筒傾斜一邊, 就吃得光光了。難怪我一進院倒穀子, 數十隻大小鳥, 唰唰唰地飛擁擠來, 安靜在樹梢, 草地等我。有時我做些雜事, 它們照樣跳上枝幹,查我下步動作。這當然不打緊, 但我發現一個問題:離穀筒子很近的另一圓筒, 裝滿了嫣紅的蜜汁,紅線兀自豎立, 為什麼無“鳥”問津?

我裝食器, 目的針對討好蜂鳥。“鴉霸”在鳥世界亦然, 蜂鳥體型袖珍, 群“鳥”亂舞下, 它們怎敢越雷池一步?魚與熊掌, 我寧取蜂鳥,於是我卸下穀筒, 單留果汁。我的獨門食譜, 就是多糖。水的比例少, 再加甜品的顏料, 粉紅, 深紫, 靛藍, 碧綠, 換不同顏色,誘它們然然下來。此招果然奏效!我的野生寵鳥, 紛紛下到凡間。有隻棕色的, 可能是其中領袖, 它長得比其餘大些, 鳴叫音質如古琴瑽瑽,早晚守門在電線上, 它同時膽大, 敢靜止在我鼻前樹梢尖頭。橘樹有幾條枝尖, 細若針頭, 它固定停駐四, 五枝點上, 通告我它的地盤。

它帶來的夥伴很多, 我在院子裡, 忽地左耳越過一隻, 還來不及領會, 忽兒它的配偶, 由我右耳飛過。它們除了讓我欣賞空中飛“鳥”,還棲枝炫耀轉身, 展翅, 搖頭的可愛動作。飲水的動作最好玩, 有的飛著空中加油, 暫停, 喘口氣時, 頭一面顫抖, 一面飛行;有的停在塑膠花瓣邊, 在小小花心裡,猛灌瓊漿玉液。最漂亮的一隻, 混身青綠, 頸項圍著一圈豔紅。

沒想到我的作為, 引起了群鳥的爭地大戰。最忌妒蜂鳥的, 是不知名的褐雀集團:體積似迷你麻雀, 群居嘰嘰, 它們跟蜂鳥一般霸氣,但數量更多。翅膀箭飛往後, 夾成窄角的八字。有個傍晚, 我正換糖汁, 褐雀成百的飛上比牆的橘樹上, 密密麻麻佔滿枝葉。那棕蜂鳥匆匆率友趕來,它最眷戀的尖枝, 正被某隻褐雀盤據, 蜂鳥焦急得繞那枝柱, 不住地打圓圈, 對方毫不理會。它的夥伴只有十幾隻, 對場面完全沒輒兒。我驚呆了,五分鐘前, 沒有任何鳥跡,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那作客的十歲姪女, 也親見此幕戰火, 她大發感想,“Hei! It is a free land!”

我在自家橘樹下等停火, 眾鳥紛紛離開後, 我也把汁液放滿了。猜想蜂鳥該下來了, 沒料到那批褐雀, 在天暗中又回來了。這次它們分成幾團,有的停歇我家橘子樹, 有的飛上柳丁枝, 有的在原來交戰的樹頭。這樣的陣仗, 我的同盟鳥, 那會硬闖?

此後我在樹下, 朝著電線的愛鳥, 無論拍掌, 裝汁, 或請求, 它們光表演洗身, 擦澡, 就是不縱身躍下。身為靈長類, 對大自然的強凌弱,大欺小, 我一籌莫展。

扶桑

在臺灣恣意怒放的扶桑, 對我是具像的圖畫記憶。由美東遷居南加, 也隨處可見這種大紅花。賞花興起, 也查查資料, 中國古籍為它取炫麗別名:朱槿, 照殿紅…..扶桑還曾是日本, 墨西哥二國的稱謂。最神秘色彩的傳說即 “東方神樹”: 扶桑樹上掛著太陽或太陽鳥, 真美得無以名狀。

我小時把玩扶桑, 常舔摘下的花瓣。孩童在校園裡, 頑皮地折出花的底座, 黏在鼻尖逗趣。這種常綠灌木, 或小喬木, 作中藥可化痰,或利尿。這裡的房主喜歡拿它裝飾門面, 作圍籬, 盆栽在各式瓷缽中, 兩, 三朵便生意盎然。

北鄰接壤處, 我們種了兩棵扶桑: 前一株重瓣, 大包小, 片片捲曲; 後一株就是最普通的五花瓣, 花面好像漆層薄脂, 燿燿閃晶瑩。每瓣只露八分, 另二分藏在鄰瓣底下。五片不約而同, 疏落勻稱地共讓空間, 朵朵可跟前院的玫瑰分庭抗禮。為節約用水,市府規定各戶, 一禮拜只能打開自動噴水兩次。烈日灼傷家家種的 聖 奧古司丁草, (Saint Augustine Grass) ,株株枯燥成灰, 縱莖橫梗裸露土表。我於心不忍, 竭力搶救, 趁著晚涼風徐時, 迅速澆水個把分鐘, 將五十呎水管, 轉出轂轆軸心, 拉過屋角,讓扶桑也沾受福祉。垂頭喪氣的扶桑花葉, 稍稍揚眉吐氣。葉脈漸清至邊緣, 劃出鋸齒。我決定放牛吃草幾天, 沒料到葉子開始打皺摺,老毛病又犯了: 它們的天敵, 一種小棉虫再回來了。

這些蚜蟲, 顏色大小如白芝麻, 灑水時到處蠕動, 散飛。它們在枝葉上產卵, 老神在在, 垂掛膩膩黏黏像網的東西。 扶桑每年都因此萎蔫下去,我恨得與可惡的害虫不共戴天。誅殺念頭一起, 我立刻行動。為著不傷花木元氣, 我用肥皂水, 細粒蠕虫應噴跌落葉面, 堆得密度比視眼所及多太多, 噁心極了! 隔日探究成果, 沒想到春風吹又生。 蚜蟲向人挑戰, 逼我再開殺戒, 我必須阻止它們藉機孳生。

扶桑陸陸續續在枝頭重生了, 花心吐出蛋黃色花蕊, 椎柱透著復原信息。人間夏季, 餘興連連。

 

Leave a Reply

  

  

  

You can use these HTML tags

<a href="" title=""> <abbr title=""> <acronym title=""> <b> <blockquote cite=""> <cite> <code> <del datetime=""> <em> <i> <q cite=""> <strike> <strong>

Current month ye@r d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