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城市兩首歌（李黎）

1960年代有兩首很受歡迎的美國流行歌曲，至今都還常聽到。歌名正好是兩個加州的城市，一個是「去舊金山要戴花」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Flowers in Your Hair)：「如果你去舊金山，一定要在頭髮上戴朵花，在舊金山的街上，溫柔的人們頭上都戴著花⋯⋯」

對於舊金山人們耳熟能詳，尤其是反越戰的六○年代，連我在台灣聽到這首歌都心嚮往之。另外一首歌叫Do You Know the Way to San Jose？「你知道去聖荷西的路嗎？」從舊金山往南開車到聖荷西只要一個小時，可是那時幾乎沒有人聽過聖荷西這個地方。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聖荷西現在已是加州第三大城了。科技－ 尤其是與電腦有關的高科技日新月異，無中生有了一個叫做「矽谷」的地方 － 從史丹福大學所在的小城帕洛阿圖往南到聖荷西，車程半小時的這一路上， 是個地圖上並不存在的非關地理的地名：矽谷（或譯成硅谷），谷中一連串的小城裡座落著一個個富可敵國的高科技公司，流傳著許多白手起家成功創業的傳奇故事。

矽谷有幾個歷史性的景點，都在我住家的方圓幾里之內－ 我說的還不是史丹福校園裡那幾個窮學生發跡前的拖車教室，和發跡後捐款興建的大樓，或者校園內外綿延到矽谷的那些個惠普、蘋果、谷歌、思科、雅虎、臉書等等的王國領土。我說的是創造歷史的發源地。

就在離我家不遠的帕洛阿圖一條幽靜的小街上，一棟兩層小樓房旁邊有間漆了墨綠色門的車庫，就是1939年兩個史丹福的學生Hewlett 和 Packard，在教授鼓勵之下開始他們鑽研電子計算機的地方。門口有塊「加州歷史地標」的銅碑，說明這裡正是世界上第一個高科技區「矽谷」的誕生地。

另外還有兩處地標：在我常去的一個購物廣場的外圍，有一家很小的蔬果市場，前面有個很不起眼的小牌子，寫著這裡是1956年成立的肖克立半導體實驗室(Shockley Semiconductor Lab) 的舊址，是為半導體的濫觴，「矽谷」的另一個發源地。肖克立成立的次年八名員工離開自立門戶， 成立了費爾查德半導體公司(Fairchild Semiconductor)，製造矽晶體。費爾查德的舊址在我去量販店購物必經的路上，一排外觀普通的辦公室其中的一間，門前也有一塊加州歷史地標的銅碑，寫道：1959年在這裡發明了集成電路，「帶動了矽谷的電子工業革命，為人們的生活帶來深刻的改變」。一般人走過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舊址 － 滔滔大河的濫觴往往只是一條涓涓流水。

每當開車經過這幾處地方，我不免想到開創這段歷史的人，他們為後世留下的深遠影響，可能當時也非自己所能料及的。七十年前那間簡陋車庫裡的兩位充滿理想的年輕人雖然早已作古，但連我這麼一個「低科技」的人，到現在生活裡還與他們息息相關：用HP電腦和列印拷貝掃瞄機，晴兒出生在Packard的妻子捐贈的兒童醫院裡，看懷舊老片到大學路上那家若不是Packard的兒子在支持早就關門的史丹福電影院，看大型表演去聖荷西的「惠普亭」HP Pavilion⋯⋯更不用說半導體和集成電路帶給我們無數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品和便捷，為世界帶來的「深刻的改變」。

許多年前初到美國短暫停經舊金山，耳畔是「溫柔的人們髮上戴著花」的旋律，卻毫無概念聖荷西就在不遠的南邊。而今我生活在這兩個城市的中間，時光流逝，戴花的人早已煙消雲散，但舊金山還是個溫柔美麗的城市，我依然喜愛她的自由氣氛和藝術人文；去聖荷西更是不必問路－ 先我而到這裡的人，已經使得這處地方成為生活中不可分離的部分了。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專欄12／3／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