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的高爾夫夢境(劉於蓉)

散文
夏威夷的高爾夫夢境                              劉於蓉  
 

我和松野三十年的婚姻, 牽手走過了甜酸苦辣的漫長歲月, 回首前塵, 如夢似幻, 然而那一段不懼風雨, 披星戴月, 併肩出征高爾夫球場的日子, 才是我倆最情投意和的一段人生, 也是最值得回味的夢境。

婚後一年多, 為了補度蜜月, 我們決定到夏威夷遠征, 自洛杉磯飛去, 路途不算太遠, 除了打高爾夫球,更主要的原因是我這個新移民很想去享受那兒迷人的熱帶風情及當地所擁有的風土習俗, 我知道夏威夷各島的居民大部份是來自於世界各地, 多彩多姿不同的族裔, 更增添了他們與眾不同的特色。

聽說夏威夷群島好似人間仙境, 連空氣都不同於美國大陸, 塵埃不沾地吸進人体內, -產生了新細胞新生命, 感覺到世上的悲歡離和, 貪嗔痴諸般慾念巳羽化為天際卷卷的浮雲, 遙望碧藍的海洋, 永遠無邪地後浪擁抱著前浪, 推過來又扭過去, 原來海姑娘也會跳呼拉舞啊!聽說島上人不分男女老少從小就穿著草裙, 扭腰擺臀學跳呼拉舞, 這趟旅行我一定要好好學會。

我還聽人說那兒的物產豊富, 除了甜蜜多汁的瓜果, 還有世上最珍貴, 最美味的堅果 (MACADAMIA NUT), 最奇異, 最美麗的花朵一天堂之鳥 (BIRD OF PARADISE), 以及吃不盡的魚鮮, 著名的BLUE FIN TUNA,肉質鮮美入口即化, 是著名佐餐下酒的絕品。夏威夷不再是貧瘠的孤島, 當地的特產早巳外銷世界各地, , 不需煙囪的觀光事業已邁及全球, 二次大戰後的夏威夷變成了美麗又富裕的海上樂園。

我們的飛機平穩地降落在歐胡島(OAHU), 時光倒數, 三十年前的機場質樸而簡單, 室內的窗子打開著, 只有海風沒有冷氣, 更沒有擁擠的人群, 工作人員穿著花襯衫, 短褲和拖鞋, 大夥兒輕鬆而和氣地一面工作, 一面用:ALOHA! 向客人打招呼。

我倆取出一袋行李還有我們的高爾夫球袋, 並仔細地打開球袋, 確實檢查沒有是損失後, 就一齊走到機場外等出租汽車, 同時, 我那書呆子型的新婚夫婿也自背包內取出一張地圖仔細翻閱, 他對我說 :“趁天還沒黑, 我想開車先看看大海再回旅館去check in.” 那時他年輕力壯, 經得起旅途勞累, 我也順著他, 趕快把行李袋及高爾夫球袋塞進車內, 我們倆像一對貪玩的小孩, 睜大眼睛充滿了好奇, 熱情, 興奮而快樂的光彩, 不管天高地厚, 還是地老天荒, 我們發動了車像箭一樣衝出去!

車子行駛在柔軟的泥土路上, 有一點像騰雲駕霧飄飄然 的感覺, 一路上沒有擁擠塞車的現象, 好像大家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開, 這是都市中不可能發生的事, 難道我們真是在天堂嗎?

那時的我們, 仗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青舂活力, 化四輪汽車的威力為肉身上的彩翼, 在這人間仙境隨心所欲地飛呀飛…,也像天上的鳥兒那樣 ,愛飛到那兒, 就到那兒, 隨緣, 也結緣。

車窗大大地開著, 從洛杉磯水泥森林趕來的兒女們是多麼珍惜上蒼從窗口送來的濕潤的. 鮮嫩的如初生嬰兒一樣的氣息, 打從娘胎出生的我們就即刻呼吸污穢的空氣 ,自太平洋吹送來的新鮮空氣是都市人千金難買的。

車內的收音機傳出當年紅極一時的華裔歌星 Don Ho 先生的男低音歌聲:Tiny Bubbles……in the wine, make me happy, make me feel fine……、雖然車內沒有酒, 也沒有菠菠作響的香檳酒小氣泡在跳舞, 椰子樹在瑰麗的夕照下扭動著高脁的身影……豐滿的海水輕推著浪濤……溫柔浪漫的夏威夷歌聲瀰漫在車內只有兩人小小的空間, 多麼神奇, 多麼偉大的宇宙, 這一刻, 卻只有我和他。

兩個人 , 好像宇宙變得小, 小, 小…….然而, 我們兩個人只有一個心願和一個夢想, 那就是第二天早晨四點半就要起床. ,我們訂的 TEE TIME(在第一個洞開球的時間) 是六點半, 絕對不能遲到, 因此找到旅舍後, 我們需儘速洗澡換衣, 再到一家外號是「水簾洞 」的餐館吃有紅酒喝的燭光晚餐。

我那新婚的夫婿一向沉默寡言. 他靜靜地專心開車, 我敞開胸膛努力吸進迎面撲來的略帶鹹味的晚風, 還有公路旁的甘蔗園, 鳳梨地…,一陣陣香甜的水果味使我迷醉, 咦? 怎麼眼前的風景似曾相識?怎麼又回到飛機場啦?我失去了原來做夢一般的感覺, 急忙叫先生停車別再往前開了, 有一位警察走向我們, 我高聲地喊著: Sir, we are lost! 想不到這小伙子用英語調皮地回答我: You are not lost.You are In Hawaii. 我們乖乖地, 又翻出地圖仔細研究這巴掌大的小島嶼…

原來我們在這泥土公路上錯過了通往海岸的叉路, 而我們訂的旅舍就是位於一個名叫「烏龜灣」 (Turtle Bay) 的海灣上。 我們習慣於加州錯綜複雜的高速公路網, 這是芝麻綠荳小事, 在鮮紅的落日尚未完全跌入大海之前, 我們已經找到了這座五星級的旅舍, 房間很大, 臨海的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 浪花嘩啦啦地拍打著窗子, 外面有陽台, 可惜是漲潮時刻, 我不敢開窗, 也沒看到久聞的上千隻的烏龜群聚集在海灣。“Honey, 別發呆了, 快去沖個涼, 我們己經在水簾洞飯店訂座了, 最好不要遲到。” 耳邊傳來另一半關懷的聲音, 我也感覺肚子餓了, 趕緊沖洗一下髮上, 身上的微塵, 換上一襲紅色大花朵曳地長袍, 露趾高木跟涼鞋, 緊挽著等待己久的丈夫走出門。

當我們準備下車進入餐館時, 遙見大門入口處竟然懸著一片水晶珠簾, 原來這飯店是從山的邊緣挖出一塊平地蓋進去的, 屋頂上不見天日, 仍然還是山壁, 巧妙之處是恰好有一條不大不小, 不薄不厚的瀑布自山頂垂下來, 真是鬼斧神功名符其實的水簾洞, 洞內的佈置如一般高級美式餐廳, 桌上是雪白的桌布和捲得像百合花樣子的餐巾布, 一套閃著寒光的餐具整齊地排列著, 因為是星期三, 所以只有四成座, 穿著玄色制服的侍者客氣卻有些冷淡地招呼著。我們點了酒和開胃前菜, 主菜是小羊排及炭烤鮪魚, 我很喜歡這裡輕柔的夏威夷熱帶音樂伴著嘩嘩的水聲, 若有若無 完全沒有一絲銅臭氣, 客人們低聲交談, 輕酌慢飲, 他們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來自於天外的過客, 我雖然有點餓, 卻不知不覺地喝完第二杯紅酒, 正餐尚未端上桌, 我用叉子取了一小片煙薰鵝肝送入口中, 啊!確實是人間美味珍品…..趁著我瞇著眼晴盡情享受豊腴香糯的鵝肝時, 英俊的侍者又殷勤地為我傾滿了水晶杯。

終於,我酒醉飯飽. 心滿意足地回到烏龜灣旅舍, 落地窗外的海洋在淡淡的月光下顯得平靜而含蓄, 她像一位含羞的女郎用纖纖的玉手輕叩我們的窗欞, 訴說著她情竇初開的故事…… 她低聲娓娓地訴著, 我靜靜地傾聽著, 連被關在窗外的月光也多情地撫摸我的臉龐, 我抱著床上柔軟的大枕頭無憂無慮, 無牽無掛, 放下世間所得到的, 所得不到的, 亳不保留地完全放下!

我感覺自己像一團棉花糖, 甜蜜, 柔軟, 又輕飄飄的 ……., 突然我看到了成千上萬的小烏龜正努力爬上海岸來, 就急忙推開落地窗赤著腳在白色的沙灘上跑向牠們,這實在太令我感動. 震驚!這是我一生所能看見最偉大, 最壯觀的場面, 中國人常用的形容詞 < 千軍萬馬 >差可比擬, 然而他們沒有刀鎗兵馬, 也沒有殺戮之氣, 他們只是一群出生不久的小烏龜娃娃, 好天真, 好無邪, 好可愛啊!我忍不住趴在沙灘上摟著他們, 一個個逗弄著玩!看那小手, 小腳還有小小的腦袋瓜, 居然要背著自己的屋子到處流浪, 憐惜之心油然而生…….啊!不得了, 太陽已經快要升起來了, 我不能再和小烏龜玩了, 要趕快回房準備上球場打golf了。

在美國本土遍佈高爾夫球場, 住宅區尚各自擁有9個洞的小型球場,以供居民鍛練身体及磨練球技, 有些住宅區內還有18個洞, 27個洞甚至36洞的球場, 上場費用不高, 如果在五星級豪華球場打球,雖然離家不遠 .費用還是較貴。

高爾夫球在美國本是一項很大眾化的運動, 然而, 還是有人化大把的鈔票在住家附近打球, 特別是靠近海岸線一帶, 如北加州的PEBBLE BEACH, 南加州的SAN DIEGO 均擁有馳名世界的球場。 這些球場上場費用昂貴不說, 想要預訂理想的時間打一場球真是難如登天, 據說想到PEBBLE BEACH 去過過癮, 至少要在一年前預訂。打高爾夫也講究時尚, 二三十年前, 大家喜歡穿的花紅柳綠, 穿紅褲子配綠帽子的男士屢見不鮮, 我因為是新婚度蜜月, 所以全身上下, 鞋, 帽, 手套, 還有球袋全是粉紅系列 , 外表的我打扮得粉妝玉琢, 不難被人看輕, 好像我只是一個花拳繡腿的新手。

事實上, 我那隻嬌滴滴的粉紅球袋可是沉甸甸的裝了十四隻球桿 : 計有1,3,5三隻木桿是發球用, 7號木桿用來打深草處的球, 鐵桿有3,4,5,7,9號, 加上挖起桿, 沙坑桿, 進洞推桿, 還有備而不用的1號鐵桿及從水塘內撈起不幸落水有網袋的球桿, 夏威夷雖然天天天藍, 下午三四點時必有毛毛細雨, 雨後氣溫降低, 所以一把傘, 一件薄毛衣也都要塞在球袋裡, 難怪一路上都有人笑我「球袋比人大」。

作者與[亞洲鐵人]楊傳廣合影於夏威夷

作者與[亞洲鐵人]楊傳廣合影於夏威夷

我們很順利地到達球場,也找到我們預先登記的名字, 一位在球場上班的金髮俊男將高爾夫小車的鑰匙交到我手中, 還對我眨眨長睫毛說: Have a nice game. 我來不及說謝謝就跳上駕駛座搶著要開車, 先生忙著將兩隻球袋放在座位後面用力綁緊後, 他才跨上車, 尚未坐穩, 我巳扭動電源歡天喜地呼嘯著往第一個洞飛駛, 我順著路旁的指標七彎八轉, 終於駛到第一個洞的發球台(TEE BOX) , 幸好沒遲到, 可是, 卻有兩位身材高大的男士早到了, 按照國際禮儀, 我們四個人必需握手為禮, 並向對方介紹自己的名字, 想不到那位黑色皮膚的先生是1960年在羅馬世運會十項全能金牌得主, 名叫RAFER JOHNSON, 一般人愛叫他” 強生”, 另外一位卻是咱華裔, 他是出生在台灣台東的原住民, 高大英俊, 濃眉大眼, 是大名鼎鼎的羅馬世運十項全能銀牌得主楊傳廣先生, 大家以C.K.YANG 稱呼他, 他曾經嬴得亞洲十項全能金牌, 所以他尚擁有舉世皆知的美譽一亞洲鐵人, 他和強生同在美國加州大學讀書, 同一個教練, 在競賽場上兩人相互匹敵, 可私底下他倆互相照顧愛護情同手足,想不到, 今天我居然能和這兩位体壇大名星一起打球, 該不會是夢吧?我感到自已全身顫抖, 既興奮又緊張, 輪到我發球時連桿子都抓不緊, 不過, 我不能在新婚蜜月時太丟臉, 就儘量鎮定. 穩住呼吸,閉著眼睛揮出第一桿, 呀, 我睜開眼仔細瞧, 還不錯 ,150碼, 不算遠, 但球的著陸點非常好, 唉,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那時的松野才三十幾歲, 年華正盛, 他身高六呎二, 体重二百磅左右, 比起兩位世界級的運動健將, 塊頭氣勢都相差不多, 三條大漢發出去的球少說也有二, 三百碼, 不過這嚇不倒我, 因為,GOLF運動並非速度或矩離的競賽, 而是能看清目標, 分析球道, 打得準確才是高手。

果然不出所料, 松野憑著不甘示弱的好勝心、拼了吃奶力量揮桿, 卻因用力過度球飛到左邊雜草區, 我及兩位鐵人立刻駕著golf 小車到枯草堆裡搜尋, 可是找不回來那個偏左的球, 松野只好俯首認罰。終於輪到強生及楊傳廣先生發球了, 當時是凌晨六時半, 大地寧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等著要觀賞兩位英雄精彩絕倫的演出。

依規則, 我必需站在相當的距離之外, 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說話或發出任何聲音, 以免干擾發球者, 我們似乎與平靜的大地溶為一体, 聚精會神一絲不苟仔細欣賞兩位英雄的精彩表演, 果然他倆揮桿姿勢優美正確, 柔中帶剛且化千鈞之力為繞指柔, 令旁觀者讚嘆不巳!

一局終了, 我們四人從果嶺(GREEN) 陸續走下來, 同時, 掏出小計分本檢討第一個洞的戰果, 強生打得最好, 標準桿數是5, 他獲得PAR, 楊傳廣先生是亞軍, 因為他有一球跌入沙坑, 因此得到六桿, 獲得博忌( BOGEY), 我得到第三名, 因為球打得不夠遠, 連發球在內一路追上果嶺巳是五桿, 加上推桿(PUTTING) 兩次才進洞, 得到七桿, 是(DOUBLE BOGEY), 成績不理想, 只有把希望寄託在下一個洞了, 松野因為球丟了, 發球兩次, 得到高於標準桿三分的八桿(TRIPLE BOGEY) , 所以他的成績最差。

打高爾夫球士氣最重要, 不到終了, 永遠有機會否極泰來, 鹹魚翻身, 國際性大型球賽時, 一桿進洞常可贏到一部進口豪華汔車, 甚至一百萬美金, 倒底誰是嬴家或輸家, 很難下定議, 當我們步上第二個洞的發球台後, 按照規則, 恭請上一局的冠軍強生首先發球, 接著是楊傳廣, 我與先生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再度欣賞兩位全世界最偉大的運動家, 他倆的揮桿美姿像西班牙古典探戈舞, 是藝術, 是體能, 是美與力的結合, 令人又著迷, 又欽佩。

觀摩兩位天神出神入化的表演之後, 輪到我發球了, 三位大漢, 六隻銅鈴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實在還是很緊張, 不過我的眼睛迅速環掃了四週, 突然看見球道的左區有閃光, 我猜那是一個水塘, 為了躲避「水患」, 我急中生智調整發球姿勢, 朝著右方揮桿發球, 這小小的改變卻惹出了大麻煩, 我發出的小白球居然是個小怪物, 它自球道上的青草跳上了鋪著水泥路面的高爾夫車道, 一路又滾又跳, 毫無停下來之意, 反而速度愈來愈快, 也愈跳愈高,如有神助……..突然之間,它跳上了果嶺一直滾入插著小紅旗的洞內, 原是靜無人聲的球場爆出雷聲一樣的歡呼聲 “天哪!奇蹟! 這是奇蹟,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神蹟啊!妳居然在PAR 4 (四桿) 的球場打了一桿進洞, 妳太偉大,太了不起, 太神奇, 太INCREDIBLE…….”我嚇呆了, 分不清是喜?是悲?松野從後面趕上來, 牽著我的手一同走上果嶺, 我從洞內掏出那神奇的小白球, 輕吻一下, 朝著天際海面上初昇的旭日全力擲過去!

驀然回首, 松野那張憝厚的臉堆滿了驕傲而欣慰的笑容,是呀, 我和他並非同文同種,但是我們是一家人,榮辱與共,生死相依………我含著眼淚衝過去, 緊緊地摟著他胖胖的身軀, 我完全崩潰了, 哭著,笑著, 喊著, 跳著……….突然聽見松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HONEY, 快醒醒, 已經五點多了,快起來準備去高爾夫球場,我們的TEE TIME是六點半。

我揉著眼睛起身, 啊!原來我做了一個神奇的高爾夫夢,可惜,美夢最是匆匆,只打了兩個洞….. 但是這是我的蜜月旅行, 怎麼在沙發上獨睡一夜呢?

我放下緊摟在懷抱裡的大枕頭,竟然有些許失落、悵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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