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 (雲霞)

散文

一封無法投遞的信

雲霞

— 寫給父親

親愛的爸爸:

上次給您寫信,已是卅幾年前。那時剛到國外,打電話貴,就寫信向您及母親請安並報導近況,以慰親心。後來您二位為了與兒女團聚,連根拔起,也移居國外,自此我就失去給您寫信的機會了。

沒想到再次提筆,竟是於您走後!

爸爸,您慟於四月二十八日晚上九點十分過世。當噩耗傳來,對著電話中的姊姊我大聲哭喊:「爸爸,怎不等等我?就差一天半,我就趕到了呀!」沒能及時送您老人家最後一程,這份難過實在揪心。尤其當姊姊告訴我,在醫院時,有探望的人來,雙眼失明、聽力微弱的您都循聲問道:「是霞兒嗎?」這使我更加追悔愧疚莫名。

清明時,才飛去多倫多掃母親墓並至養老院探望您,怎麼不及一個月您就走了?!姊姊說,您過世前幾天毫無食慾,不吃不喝,人很衰弱,被送至醫院,可是經驗血驗尿等一系列檢查,醫生說您沒病,尤其吊掛點滴後臉色滋潤起來,看來無恙,於是被送回了養老院。養老院雖有護理人員,但不是正規醫院,沒點滴可注射。姊姊不放心,一直守候在您身邊,寸步不離。五、六個鐘頭後,弟弟女兒萱萱來看您,姊姊才趁機去上洗手間,沒想到就在她離開的短短五分鐘內,您溘然長逝。

姊姊邊哭邊安慰我說:「妳別難過,我天天就近照顧爸,都沒能送到終!」我知道姊姊的遺憾與傷痛比我更深。姊姊朋友說您是不願姊姊為您的離去當場痛哭,所以選擇她不在時,悄悄地走了。

姊姊小女兒潤潤連夜用電腦製作出您生前的生活照,於葬禮上,我們得以看到您從年輕到年老,伴著兒孫成長的一生。這些畫面的播放,讓我落入與您共同生活的美好回憶裡,傷感中透著溫馨。

比照去年母親葬禮的方式,依舊純係家祭,沒邀其他親友參加。一眾家人依序跪拜如儀,然後大家輪流說出對您的感念。輪到我時,憶及過往的點點滴滴,胸中思潮澎湃。

小時候,好喜歡您抱我入懷,用雙手圈住我的安全感覺。尤其是冬日,從外面玩完回來,臉、手凍得紅通通的,您總是把我冰冷的小手放進您溫暖厚實的雙掌中揉搓。

當您喝著金門高粱,品嚐著母親為您做的幾碟下酒菜,我總愛守在您跟前,看您吃得有滋有味,瞇著眼、啜著酒,享受屬於您的美好時刻。而我眼睛睜得大大的,視線落在菜盤裡。瞧我的饞樣,您會夾條小魚乾、幾粒花生米給我,甚至背著母親給我抿口酒喝。入喉的嗆辣味,沒嚇退我。說不定,我的酒量就是那時一點一滴讓您給訓練出來的。

與姊姊一起參加金門戰鬥營,我們都這麼大了,可是您非要親自送我們到高雄上軍艦。從金門回來,將戰地記者採訪姊姊與我的剪報送給您。沒想到日後我搬離多倫多到美國,您來訪時,將此泛黃的剪報從皮夾裡掏出,送給我做紀念。天啊,您竟將它寶愛地貼身收藏了幾十年!

娓娓道來,那些個細微轉折處,豈是言語所能表達得盡?當言及搬至美國後,未能晨昏定省,盡為人子女應盡的責任時,心中愧極。全賴姊姊不管風霜雨雪,都去養老院照看了您後才安心回家,姊姊的孝心蒼天可鑒。相信是因為有她的貼心照顧,您才走得這麼安詳。

說著說著,我淚水盈眶。走到姊姊座位前,牽起她的手走出來,然後轉身朝她撲通跪下,「姊啊,感謝妳代我們盡孝,請受我一拜。」她吃驚地說聲「承受不起!」趕緊也跪下回拜,視線模糊中,瞧見姊姊的淚水亦簌簌流下。

家祭結束後,移靈柩至墓地。每個人在棺木上放朵玫瑰,向您致意告別。凝視墓碑頂上鑲嵌著您與母親的合照,在心底我輕聲說:「爸!您不是好想媽嗎?在護理中心,老問『妳媽呢?』去年,母親罹患胰臟癌,三個半月就過世了,我們沒敢告訴您,總推說她病了,不能來探望您。其實她現就在您身邊,您倆從此都不再孤單寂寞了。」

五月裡的松崗墓園,風和日麗。天好藍,樹好綠,黃色的蒲公英開滿一地,四周靜悄悄地,一片靜寂美好。我深信您與母親的魂靈重聚後,歲月也會是如此靜寂美好!

爸,容我最後再喚您一聲,再說聲:「爸,我好愛您!」

敬祝您永居佛國淨土!

霞兒 叩拜

(寄自新墨西哥, 2013年發表於聯合報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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