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烈豐功英雄淚 (曾焰)

散文

偉烈豐功英雄涙

曾焰

(紀念抗戰勝利七十週年之二)

這是一位親身經歷過抗日聖戰的老兵,當年參與滇西大反攻時,我國軍官兵浴血奮戰的慘烈英雄事跡──

滇緬公路的直布羅陀──松山

民國三十二年,日本侵略軍從緬甸長驅直入,侵佔我滇西重鎮騰衝縣城,並在松山建立了堅固而永久性的防禦工事。松山是當時的兵家必爭之地,我軍要想取得滇西大反攻的最後勝利,必須先攻克松山之日軍。在八年抗戰中,松山戰役的激烈和艱苦程度,是極為罕見的。當時的美國駐華新聞報發表,稱松山為「滇緬公路的直布羅陀」。一些參加過新幾內亞島歐文史州萊山脈作戰的美軍官兵,和戰地記者認為,在滇西高黎貢山的與日軍作戰,比歐文史州萊山作戰要困難太多。

日軍在松山的防禦陣地分佈極廣,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編為十二個據點。其母堡也就是「子高點」,築在松山最高峰,陣地險峻而複雜,工事之堅固,世所罕見。日軍曾多次用飛機反複試炸,直到試炸絲毫無毀於安全顧慮才啟用。而其它子堡也同樣堅固。全是用幾層、數公分厚的鋼板和巨大的圓木舖置而成。鋼板和巨木上,還舖上棉花和幾公尺厚的泥土。真是名符其實的銅牆鐵壁,相互交織形成密集的火力網,把整個松山防衛得水洩不通。

盤據松山的是日軍最精銳的第五十六團第一一三聯隊。

民國三十三年五月,我軍在美國盟軍的幫助下,開始對盤踞在滇西的日本侵略者,發動了大規模的「怒江戰役」,又稱「滇西大反攻」!

那就是松山

怒江,水深湍急,江水從終年積雪的高黎貢山流下來。故江水奇寒,水深約二三十米,江面寬約三、四百米,沿岸是人馬不能行的懸崖陡壁。日軍在所有的要津渡口,都設立了攻擊點。

那時,我在中央第八軍榮三團任少校團副。遠征軍長官部在戰役開始不久,就動用戰略總預備隊,命令我第八軍接替傷亡慘重的新二十八軍等部,實行攻擊松山的艱巨任務。

六月,我團乘汽車從保山沿滇緬公路向怒江惠通橋開進。沿途部隊很多,各兵種都有。急性子的人都忙著問先到的友軍:「松山在哪兒?」

「那就是松山!」順著手指的方向朝對岸望去,只見一座座長滿巨松的黑黑山峰,在白茫茫的濃霧中若隱若現。這山,似乎只是比平常的高一點,似乎,也只是座很普通的山──

我們榮三團的官兵,大多數是抗日各條戰線南征北戰、負過傷、傷癒歸隊的人。幾乎可以說是富有戰鬥經驗、久經沙場的官兵所組成,所以,才叫榮三團。當時,誰也不知道,我團這些身經百戰、沉著勇敢、機智英勇的頑強戰士,絕大部分再也沒有從這座看似普通的「松山」上下來……

當時,惠通橋尚未完全修復,只是在新架設的幾根鐵索上舖一層薄薄的木板,部隊的大隊人馬就從這搖搖晃晃的橋上渡過。有好幾個負荷輜重的士兵,不慎滑倒,掉下江去,立即被奔流湍急的江水無情的捲走──他們的慘叫聲迴蕩在峽谷中,傳得很遠,至到如今,我仍記得這幾位還沒有戰鬥就犧牲的同袍!

血與火的洗禮

怒江西岸的公路全部都遭到了破壞,我們過江後,就沿山路往松山挺進,只見到處都是傷員。先前我七十一軍八個團,傷亡累累,令我們觸目驚心!

當天,我們就在團長趙發畢帶領下,即刻搶修工事,作進攻的準備。七月五日拂曉,我團第一次進攻松山的戰鬥開始了。此時,正逢雨季,懸崖陡坡更加泥濘不堪,路爛易滑,寸步難行。幸而,濃霧茫茫,兩對岸都看不清楚,又有樹木遮蔽,成為我們天然的隱蔽掩體。使我們的進攻極為有利。進到開闊地帶,便以頂在頭上的樹枝作偽裝。官兵們都機智地利用天然屏障逼進敵堡,用火焰噴射器噴射日軍。

當天雖攻佔不少日軍的子堡,但因母堡和其他子堡交叉火力網的阻擊,我軍遭到大量殺傷,難以堅守,只得又退下來。

當地的老百姓,對我們非常好,他們都積極參加支前工作。許多人把自己家中飯菜、肉類、蛋類,都盡其所有所能的拿來給我們。並拒絕收錢。我們總是悄悄地把錢塞在他們的籮筐裡,他們發現了,總是一一退回來。

軍部曾下過命令,誰若拿老百姓的東西,就地槍決。所以,我們紀律很嚴。部隊也常幫老百姓做好事。那時,真是軍民一心,團結抗日。

與美軍的戰鬥友誼

攻打松山時,我團來了二十多位美國官兵,並配有高射槍三挺,領隊的是溫俠克少校,年約三十多歲。在松山戰役中,他們一直同我們住在一個帳蓬裡,朝夕相處幾十天,結下深厚的戰鬥友誼。這些美國官兵為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表現出的獻身精神和一絲不苟的工作作風,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軍部原來通知我們,美軍官兵只參予製定戰鬥計劃、指揮戰鬥參謀、臨場教我官兵使用新配備的美式裝備。原則上,不讓他們參與戰鬥。但他們不但毫無怨言與我們同吃同住,還主動到最危險的陣地去參與戰鬥。當日本飛機為松山日軍空投供應品或是向我們掃射時,這幾位美國官兵用高射機槍助戰,還打下一架日本戰機。

戰鬥無論多麼激烈,美軍官兵都英勇主動地與參予,甚至爭著參加敢死隊。我們不答應,氣急的溫俠克少校等人,揮舞著拳頭叫嚷:「我們是來打戰的,不是來吃閒飯的,消滅敵人是我們應盡的職責,為什麼不讓我們參加敢死隊?」我們只好讓他們作為我們的掩護部隊。

 (註:當時來前線當美軍中英文翻譯的,是幾十位雲南大學英文係的熱血青年學生,筆者高中時的英文老師楊遇昆就是其中之一,楊遇昆老師和所有來當翻譯的人,後來在大陸一系列政治運動中,因此竟被慘遭整肅,被勞改,被慘無人道的批鬥,很多人因此自殺身亡。楊老師2014年鬰鬰而終。)

浴血奮戰  英勇悲壯

在一次襲擊子高地的戰鬥中,前進中的我第一連被日軍發現,致使敵人近距離向我射擊,官兵大片倒下,連長身負重傷,部隊開始潰散。正在這關鍵時刻,一位名叫楊敬才的上士號兵,機智勇敢的吹起了衝鋒號──正在臥倒避彈的官兵,精神百倍的猛然奮起,潰退的士兵也立起即回頭向敵陣衝去。日軍連忙集中火力向楊敬才射擊,但被我官兵衝上了子高地,與敵人展開了白刃戰。就在這時,另外幾個一直隱藏的日堡吐出了火舌,向我官兵射擊,楊敬才掛起軍號,雷聲似的大吼一聲:「弟兄們,跟我來,拚啊!」楊敬才率先衝上敵堡,用火焰器抵著敵堡槍眼放射,只見幾個火球從堡內滾出來,在地上滾動,發出可怕的慘叫聲。楊敬才和大家抽出身上的大刀,把幾個日軍的頭砍西瓜似的砍下來。

我軍反攻為勝,楊敬才也榮升為第一連連長。

但子高地是日軍的防禦中心,日軍異常頑強。雖我軍犧牲大半,用命爭得的陣地,最終又得而復失,進展甚微,一直停留在松山頂峰頭六十米一線,陷入困難處境。

同年八月一日──

李彌副軍長親臨陣地,與各長官及美軍顧問討論戰略,最後決定從置高點下挖一條地道,設兩個炸藥室,埋進數噸炸藥,炸掉子高地,才能打下松山,從而取得我抗戰最後勝利。

這樣必須有位勇士揹負炸藥,先去炸掉右翼敵堡。

一位湖南口音的士兵立即挺身而出,高聲的說:「報告李副軍長,周漢強願為祖國收復失地而獻身炸敵堡!」(筆者不自禁潸然淚下啊!)

周漢強毅然勇敢的把炸藥包綑在身上,趁著濃霧,閃電似的衝進敵堡,只聽得震耳欲聾一聲轟隆巨響,日軍右翼堡壘飛上了天! 周漢強也在炸敵堡時,為國英勇犧牲!

我軍趁著滾滾濃煙,將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插上敵堡。

八月十八日──

在極為危險和艱苦的情形下,直通子高地的地道和可容數千公斤的炸藥室,終於全部挖掘成功!

八月二十日──

隨著工兵營長發出命令,「一、二、三、起爆!」如原子彈爆炸般的,一朵巨大的雲煙騰空而起,撼山震地的一聲暴響,子高地終於被我軍攻破佔領!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插上了松山頂峰──我也覺得這真是我一生中最重大的光榮!

偉烈豐功英雄淚

但是,當天夜裡,日寇又以數百人來襲,激烈的槍炮聲,徹夜不停。由於我軍對地形不熟,夜間經多次反撲,子高地又落入敵手……

退下來的我軍官兵全身都是血和泥,把綠軍裝都染紅了──

八月二十一日──

我軍組成的敢死隊誓死攻下子高地。

我敢死隊人人奮勇,個個當先,高唱著「大刀進行曲」,在中校營長陳載經的帶領下,衝上了陣地,霎時拿下了子高地,再次將我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插上了松山峰頂。

我們隨美軍組成的掩護隊接著衝上陣地,只見四周密密麻麻,全是敵我雙方的屍體,有的互相扭打成一團,有的你抱著他的頭,他卡著你的脖子,有的還在呻吟……到處都是血,血浸透進泥土裡,發出陣陣的腥臭──陳載經營長負重傷躺倒在地上。一位名叫高建國的排長帶領十八位敢死隊的弟兄,英勇頑強地堅守在炸坑裡,才能再次奪回子高地。

我們和美軍組成的掩護隊,用高射機槍把衝在前面的日軍,一片片射倒,直到最後一個日軍倒下,這是整個松山戰役中,我團最後一次戰鬥。

松山頂峰偉烈豐功的勝利奠定了打通滇緬公路的勝利,是滇西反攻最重要的一次戰役。也是我全面抗戰的最重要的戰役之一。

我團開赴松山時,全團官兵共有一千八百多人,打完戰,僅剩下不到二百人──

啊,那天傍晚的夕陽是那麼美麗,把戰地映得彤紅彤紅,凝望著高聳入雲的松山頂峰,想著再也看不到多年曾生死與共、為國捐軀的弟兄,我的眼涙不禁潸然而下……

(沒有滇西松山國軍官兵英勇的犧牲奉獻,就難有抗戰勝利的完美結局!這位受訪老兵李宏光伯伯四九年後隨李彌將軍輾轉從泰北撤回台灣,如今已駕鶴西歸──文中人物全是真名真姓,僅以此文永遠懷念為國奉獻犧牲的所有英烈和前輩!)

延伸閱讀:嘆滾滾英雄誰在(曾焰抗戰紀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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