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乾了 (陳伯豪)

散文

酒杯,乾了

陳伯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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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幸運,由於許世旭老師的關係,在大學時代就有機緣向紀弦先生請益。1971年3月我從韓國慶熙大學畢業,回到中國文化大學任教,期間,承老友高信疆及林煥彰二兄之邀,加入了「龍族詩社」,在「龍族」的這段時期,更加得到紀老的照顧和教誨,並蒙紀老不棄,一直把我當成他的「忘年之交」,使我倍感榮幸。

我於1975年夏來美工作,當時還沒買車,每天就從住處步行前往位於舊金山中國城的辦公室上班。記得應是1977年4月底的某個清晨,我如往常般自住處出來,拐向布希街(BUSH ST)正往辦公室走去的路上,偶一抬頭,突然看到一位瘦瘦高高,銜著煙斗,像極紀老的身形在對街漫步,我一陣狂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衝向對街,並一連試喊著「路伯伯!路伯伯」,這時路伯伯真的轉過頭來,我一看真的是紀老,簡直讓我欣喜若狂;而路伯伯也一手扶住煙斗,一手指向我,眼睛並鼓鼓的瞪著我大叫:「伯豪!啊!啊!伯豪」,這一情景,如今想起仍歷歷在目。自此之後,紀老就常到我的辦公室來,未幾,紀老的女兒珊珊在中半島的密爾布瑞市(MILLBRAE)購買了新居,紀老和路伯母隨後也住進了珊珊的家。不過,每當紀老到中國城辦事或買菜,一定會先到我的辦公室,頭一件大事就是打電話給路伯母報平安,打通電話後,他才能放心去辦其他的正事,可有好幾次,路伯母沒接到電話,他就非常焦慮不安,直呼:「怎麼辦?怎麼辦?」,一直要等到打通電話後,他才安心。這種真情,一如他的為人,坦誠,真摰而熱情,沒有絲毫的造作與虛假,許老師稱他為「萬年童心」,最是恰當不過的了。

陳伯豪與紀老伉儷合影

陳伯豪與紀老伉儷合影

1985年1月隱地兄來美觀光,在臨回台北的前一天晚上,在我家小酌,我同時邀請了紀老夫婦,許世旭老師夫婦(當時正在柏克萊加大擔任訪問學者),喻麗清夫婦和陳敏華夫婦一起為他餞行,記得那天我們喝的是金門陳高,酒過數巡之後,許老師首先酒興大發並引吭高歌韓國名謠「阿里郎」,隨後紀老也站起身來唱起了他的「陽關曲」,古意盎然又帶有幾分蒼涼的曲調,道出了無限的懷想和無盡的鄉愁,令人動容。這就是他,一個沒有心機,純真的,純粹的詩人。(當晚隱地兄帶回了紀老1974至1984的詩作手稿,並編輯成「晚景」詩集,而於當年5月由隱地兄主持的爾雅出版社出版)

1984年7月初,許世旭老師得知韓國國寶級元老詩人徐廷柱先生夫婦在舊金山旅遊,於是就命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紀老和徐廷柱這兩位中韓元老級詩人的世紀相會。我受命後即開始連絡並尋找地方,最後敲定7月10日下午1時在舊金山中國城的金亭酒樓(現已改為金山聖寺)舉行這場世紀之會,當天在座的除了紀老,徐廷柱夫婦,徐老師夫婦,還有謝冰瑩教授和我,這真是一次令人難忘的蒼勁的詩靈交會。

他們相互凝視,相互欽慕,相互把盞,仰俯之間,飲下了千年神交。為中韓詩界留下了一個異常珍貴的歷史性鏡頭,更為中韓詩話開展了新的篇章。

紀老在他的詩作「水晶瓶」和「相對論」中這樣寫著:「我的心的小宇宙,是神秘的水晶瓶;我遠遠地離開著,抽著煙斗,靜靜地欣賞。」;「你點點頭,說有道理,於是你就一個箭步回到了唐朝;而我卻欣欣然買了張頭等艙票,上了仙女座大星雲直達的宇宙船。」多麼高潔與豁達。

如今,徐廷柱元老,謝冰瑩教授,許老師,紀老都先後相繼離世,令我不勝唏噓。

今年4月13日下午,我和詩人陳敏華,畫家王芳蘭以及于民先生夫婦等幾位文友於紀老滿百歲的前夕到珊珊家探視紀老,紀老當時雖坐著輪椅,也不太說話,但精神不錯,還能逐字讀報,告辭的時候,我們一一和他握手,他也顯得很高興的樣子,他的女婿李發泉兄還說他們家人正準備為他籌辦百齡壽宴。可是,真沒想到,這竟然是我們和紀老的最後一次見面。不過看到他如此安祥地走完他的人生旅程,心中的難過也就稍感釋然。

酒杯,終於乾了。但他的音容,風範以及純真的童心,依然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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