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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口痰吐在了手心裡,抹在了兩層樓高的“港股大廈”的玻璃門上。 “啪”,一隻黝黑的手抓住了吐痰人白淨的手,五個手指印已印在了晶瑩剔透的玻璃門上。 “一定是大陸來的,隨地吐痰!” “後生仔,好靚啊。點解……”(小夥子很帥嘛,怎麼……) “He must lost a lot of money in stocks.”(他一定是輸了很多股票。) 香港的街道上,任何事都能引起路人的關注。 吐痰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著亞洲人的面孔、歐洲人的體魄——他明明做了壞事,卻一臉無辜。 抓住吐痰人的保安,也有二十來歲,一身筆挺的制服、一副嚴肅的面孔——他把吐痰人帶到了“港股大廈”的大堂經理面前。 “I am sorry. Please give me a chance to explain the reason that I have done this.”吐痰人用一口純正的美式英語對大堂經理說道。 大堂經理在吐痰人的講述中,初始皺眉,繼而點頭,再往後已是熱淚盈眶。 僅僅幾分鐘,吐痰的行徑已經追溯到上世紀四十年代末。 那時吐痰人的爸爸還沒出生,他爺爺也才十歲。當時爺爺的爸爸在美國三藩市開洗衣館,爺爺的母親奉丈夫之命,從臺山將兒子送到香港碼頭。上船時,爺爺的母親把英文說明的紙片掛到他的脖子上,然後朝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睜著哭紅的眼睛,將口水抹到他的前額。爺爺知道這是家鄉的習俗,是“祝福”的意思,意在“一路平安” 。 十歲的爺爺坐的是三等艙,上下鋪,幾十個男人擠在一起。夜裡,此起彼伏的鼾聲、夢囈聲和咬牙聲,讓第一次離家的他放聲大哭。他的上鋪是一個香港人,黑瘦卻很和藹。哭聲吵醒了“香港人”,他起身看了一下男孩兒胸前的紙牌兒,掏出一隻棒棒糖遞了過去——哭聲終於止住。 從香港離岸的船要兩個月才到三藩市,艙裡吵架動武的事情時有發生。在漫長的旅途中,唯有“香港人”講故事的時候才能換來艙裡的片刻寧靜。劫富濟貧的女俠、傾國傾城的楊貴妃、上海碼頭上的交際花……十歲的爺爺把“香港人”當成了英雄。 一天夜裡,他在睡夢中感到一隻大手伸進他的毯子……他驚叫了起來。他想起床墊下有母親給他的兩張美元! 叫聲驚醒了上鋪的“香港人”。“香港人”沒看清在黑暗中溜走的人是誰,但是與他調換了床鋪,並向眾人聲言他是男孩兒的保護人!“鹹豬手”的事情再也沒有發生。 那時進入美國不需要簽證,但是入關時需要“口供紙”,沒有通過審問的人即使到達了美國也不能入境。下船時,“香港人”也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抹到了男孩兒的前額。男孩兒沒有躲閃,內心猶豫著要不要也吐口唾沫抹到“香港人”的臉上……他沒做,他以為這只是年紀大的人才能做的事情。 直到今天,他都怪罪自己當年沒把口水抹到“香港人”的臉上,使恩人沒能“過關”,漂洋過海地又回到了香港! 兩個星期前,如今已是八十歲的爺爺,在香港報紙美洲版上看到了一條香港股票大亨逝世的消息。爺爺從大亨的生平故事和照片中,認出了這位鼎鼎有名的“香港人”,就是在船上保護他的大恩人——恩人因禍得福,在香港回歸中國後,帶著兒孫把股市做得風生水起! 如今癱瘓在床的爺爺把孫子叫到床前,向他講述了“一口痰”的來歷, 並讓孫子一定要代他到香港按照家鄉的規矩,吐一口痰抹到“港股大廈”的大門上,以示“還願”。 此刻,大堂經理用手機為吐痰人和玻璃門上的手印合拍了一張照片: “A souvenir for your grandfather.”(帶給爺爺做個紀念吧!) 保安黝黑的手再度與那只潔白的手握到了一起。
(編者按: 本文入選“紫荊花開”世界華文微小說徵文二等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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