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世界 (17-19章) 張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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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餘的世界 – 聯邦境遇改造員唐森的傳奇故事 (17-19章)              張系國  
 
(編按﹕本期刊出完結篇, 這是張系國科幻長篇「海默三部曲」的第一部。第二部《下沉的世界》和第三部《翻轉的世界》繼續敘述聯邦境遇改造員唐森的傳奇故事。《多餘的世界》已由洪範書局出版, 電子書版售價$4.25美元(約125元台幣)。訂單在﹕http://www.cs.pitt.edu/~chang/fiction/orderC.html。)  
 
第十七章      巡迴法庭上的鬧劇
 
聯邦在呼回世界沒有自己的法院﹐所以巡迴法庭開庭必須借用當地的呼回法院。唐森騎著租來的黑色摩托車趕到海默新城的呼回法院時﹐已經將近早上九點。他以為自己遲到了﹐詢問門口值勤的法警﹐才知道聯邦巡迴法庭延到十點鐘才開庭。法警要他掏出大衣口袋和褲子口袋裡的東西﹐雙手高舉通過電子檢查站。唐森依言做了。他口袋裡的東西包括一根短短的鋼管﹐但是他知道鋼管不會被懷疑﹐因為檢查員還以為是一支較粗的鋼筆。通過電子檢查站﹐他趕緊跑到服務檯﹐剛好拿到最後一張旁聽證﹐暗呼好險﹐否則就進不去了。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到法院附設的餐飲部用早餐。唐森進了餐廳﹐才發現餐廳連一個窗戶都沒有。他記起來﹐在呼回導遊書上讀過﹐呼回世界的法院都沒有窗﹐因為「正義女神是盲目的」。但是沒有窗的房間未免氣悶﹐尤其是餐廳。法院附設的餐廳佈置十分簡陋﹐就是幾張長桌和圍繞的板凳。靠門口的長桌放了一盤切好的白麵包﹑一盤小圓黑麵包﹑一盤紅毛蟲辣味塗醬和一壺已經加了牛奶和糖半溫的咖啡﹐要吃早餐的人可以隨便拿。早餐的價錢一律五仙﹐吃早餐的人自己扔錢到另外一個盤子裡面﹐盛錢的盤子和盛麵包的盤子都一模一樣。這樣的早餐﹐恐怕比犯人吃的還差。來用早餐的人大都是呼回法警﹐難怪他們一副腸胃不良要死不活的神情。唐森想這時如果有人劫獄﹐他們一定統統束手就範。唐森胡亂咬嚼一塊黑麵包﹐喝了半杯溫咖啡﹐一面用早餐一面冥想。昨天秦上校說﹐「滲透多餘的世界﹑消滅多餘的敵人」是辦案的最高指導原則﹐他這句話露了餡。秦上校可能是帝國的爪牙﹐不﹐秦上校一定是帝國的爪牙。聯邦至少在表面上還有個崇高的宗旨﹐閃族帝國卻完全保守反動。唐森明白在此時此刻他絕不能離開呼回世界﹐因為他可能是唯一了解本案內情的人。即使他不能出庭作證﹐也要在旁聽席聆聽聯邦巡迴法庭的審判。他不相信巡迴法庭有足夠的證據判三人的罪。而且判罪必須有個罪名。什麼罪名呢﹖詐欺﹖走私﹖太可笑了﹗

 

為了這場審判﹐他放棄回聯邦情境署的機會﹐可是唐森並不後悔。後悔的反而是誤信秦上校﹐浪費掉十三年的生命。人生有多少個十三年﹖還好他沒有家小之累﹐或許還可以在海默城重頭來起。

時間快到了﹐唐森隨著多位媒體記者魚貫進入法庭的旁聽席。這法庭竟和餐廳一樣佈置﹐除了幾張長桌和板凳什麼都沒有﹐當然更不會有窗戶。不久法警帶進來老麥唐諾先生﹑于寧遠醫生和針禮局長三人。紅髮的針禮局長人高馬大﹐特別引人注目。她老遠就看見唐森﹐對他嫣然一笑。肥胖的于寧遠醫生打腫右眼﹐滿頭白髮的老麥唐諾先生左手纏著紗布﹐幸好針禮局長沒有受傷﹐令唐森稍感欣慰。他們三人一排站定﹐法警宣佈聯邦巡迴法庭正式開庭﹐要大家起立。唐森看到巡迴法庭的法官緩緩步入法庭﹐不免大吃一驚。

怎麼可能是他﹗

秦上校坐下來的時候﹐一瞬間他的目光和唐森的目光接觸﹐雙方各自驚異的眼神一縱即逝。秦上校清清吼嚨﹐隨即開始說話。

「聯邦法庭包括民法庭和軍法庭兩大類﹐各級法庭組織都是如此﹐是兩個完全平行的結構。一般的巡迴法庭多半是民法庭。但是此次受審的三名嫌犯的案情十分嚴重﹐牽扯到叛亂罪。民法庭無法審理叛亂罪﹐所以聯邦高等法院經過慎重考量﹐將三名嫌犯移交特別軍法庭審理。由於聯邦高等法院在今天早上才做成此項決定﹐所以開庭時間稍有延誤。本席現在宣佈﹐聯邦巡迴法庭的特別軍法庭開庭﹐由本席主審。」

秦上校剛說完話﹐法庭就陷入一片混亂﹐抗議的噓聲和叫罵聲此起彼落。唐森簡直無法相信帝國膽敢這樣胡來硬幹。不但帝國的突擊隊直接侵入呼回世界逮人﹐而且把嫌犯立刻交給特別軍法庭審理。難道帝國完全不考慮呼回人的反應﹖

旁聽席的媒體記者也忍不住站起來大聲抗議﹐虛有其表的法警根本無法制止。秦上校見他講話時沒有人理會﹐手一揮﹐兩排帝國突擊隊迅速進入法庭維持秩序﹐把最激烈的抗議者一個個打昏拖出去。其他人只好乖乖坐下。

等到法庭內稍稍恢復安靜﹐秦上校繼續說﹕「本席不會容忍任何人破壞法庭秩序。再有類似行為﹐就依照蔑視法庭的罪名先關起來再審判﹗」

他這麼一說﹐沒有人再敢吵鬧。秦上校咧開嘴無聲笑了﹐拿起三本厚厚的起訴書說﹕「本席說過﹐三名嫌犯都犯了叛亂罪。這是三份起訴書﹐讓你們三人看看﹐有什麼意見就提出來。」

秦上校要法警把三本起訴書分別拿給三人。針禮局長立刻站起來說﹕「叛亂罪是何等嚴重的罪名。可是我們究竟叛了誰﹖是叛了聯邦還是叛了帝國﹖還是別的我們連聽都沒有聽過的組織﹖我們叛亂的證據在哪裡﹖」

「當然有證據。不但有證據﹐還有證人。」秦上校手一揮﹐就有一個高大的蛇人跑上證人席。針禮局長說﹕「他是呼報社的龐社長﹐最近一連串凶殺案﹐很可能就是他和他的手下幹的。你不但不調查他﹐反而傳他做證﹗」

龐社長脫下插長羽毛的高帽子﹐得意洋洋向法庭的觀眾和媒體記者揮手。秦上校假裝沒看見﹐並未制止。龐社長舉手宣誓後﹐指著三人大聲說﹕「這三人叛亂﹐我就是證人。他們想殺害我﹐可惜沒有成功。呼回同胞們﹐別為我哭泣。明天會更好﹐蛇豹護大地﹗」龐社長一連唱了幾次﹐還想繼續唱。連秦上校都聽不下去﹐要他退席。

針禮局長冷笑道﹕「這就算做證﹖這三份起訴書﹐我們三人連看都沒有看過﹐就根據這這種莫須有的證詞判我們的罪﹐公平嗎﹖合理嗎﹖」

秦上校說﹕「當然公平合理。起訴書你們現在也看到了﹐本席並沒有故意不讓你們看﹐對不對﹖有什麼意見沒有﹖」

針禮局長說﹕「我們才拿到起訴書﹐神仙也沒法這麼快讀完﹐如何能夠表示任何意見﹖這簡直荒唐。我要抗議﹗」

「抗議駁回。」秦上校說﹕「既然起訴書你們都看過並且沒有任何意見﹐本席即將宣判。」他說著拿出三本判決書來。

「你連判決書都預先準備好﹐實在太荒謬了﹗」于寧遠醫生大怒﹐跳上板凳大呼道﹕「有這種袋鼠法庭﹐是呼回人極大的恥辱。同胞們﹐暴政必亡。我們不容許袋鼠法庭扭曲法律﹐在呼回世界胡作非為。」

法庭裡本來已經安靜坐下的觀眾和媒體記者﹐都忍不住再度站起來抗議﹐卻被帝國突擊隊很有效率的一個個打昏拖出去。唐森也站起來抗議﹐準備趁機和帝國突擊隊大幹一場。想不到等到所有的抗議者都被打昏拖出去﹐他發現法庭裡只剩下秦上校﹑三名嫌犯﹑法警﹑帝國突擊隊和他自己。

「總算安靜了﹐」秦上校說﹕「現在本席宣讀判決書。」

就在這短短幾十分鐘裡﹐聯邦巡迴法庭的特別軍事法庭以極驚人的效率將三人依照叛亂罪起訴﹐然後立刻判刑。老麥唐諾先生是主謀﹐判三十年有期徒刑﹔于寧遠醫生和針禮局長是從犯﹐各判十年有期徒刑﹔但是針禮局長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追加十年﹐所以一共是二十年有期徒刑。判刑後立刻執行﹐七天內送外星邊疆的勞改營。

宣判後﹐老麥唐諾先生等三人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法警兩個伺候一個架出去。秦上校手一揮﹐法警和帝國突擊隊都退出法庭。法庭裡只剩下秦上校和唐森兩個人。

「叫你走﹐你為什麼不走﹖」秦上校嘆口氣說﹕「不過我早知道你不會走。你迷上了那位紅頭髮的海默城警察局長。」

「上校﹐你以為呼回人會像木偶一樣任你擺弄﹖你這麼做﹐呼回人一定起來造反。帝國也未免太不講道理了。」

「就怕他們不造反哪。」秦上校掏出煙斗來﹐從煙袋拿出煙絲塞進煙斗。「我的任務﹐不﹐你的任務﹐不﹐我們的任務﹐就是要逼他們造反。」

「為什麼﹖」

秦上校抽口煙斗﹐說﹕「你一定聽過這樣的說法﹕帝國不仁﹐以萬邦為芻狗。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聽過這說法﹐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沒有興趣了解。」

「帝國不會無緣無故對任何人採取報復的行動。但是反過來說﹐帝國也絕不能對任何人仁慈﹐鎮壓絕不手軟。所以說﹕帝國不仁﹐以萬邦為芻狗。明白嗎﹖」

「不明白。」唐森說﹕「你剛才說﹐你的任務是逼呼回人造反。為什麼﹖」

「我們的任務是逼呼回人造反。」秦上校糾正他。「都說官逼民反。但如果官逼民仍然不反﹐如何是好﹖這種民就是刁民﹐這個世界就是多餘的世界﹗我們的任務就是滲透多餘的世界﹐消滅多餘的敵人。究竟何者是多餘的世界﹐由帝國評估決定。」

「老麥唐諾先生的虛構外星世界﹐才是多餘的世界。我的任務是滲透多餘的世界﹐我也的確做到了。老麥唐諾先生……」

「老麥唐諾是個大傻瓜﹗」秦上校說﹕「你也是個大傻瓜。你不想想﹐帝國怎麼會對虛構外星世界有任何興趣﹖老麥唐諾要和虛構外星世界做生意﹐儘管去做。我們的任務是滲透多餘的世界﹐消滅多餘的敵人。呼回世界才是多餘的世界﹐呼回人是多餘的敵人。」

秦上校反覆說﹐像唸咒一樣。唐森終於聽懂了﹐他藏在大衣口袋裡的右手緊握住一根短短的鋼管。秦上校也覺察到﹐立刻說﹕「你想幹什麼﹖」

「我要汽化你。」唐森簡短的說﹕「你才是多餘的敵人。」

「任務是上級指派﹐不是我憑空捏造﹐殺了我也解決不了問題。」秦上校柔聲說﹕「你難道看不出﹐我一直在保護你嗎﹖因為你是星戰孤兒﹐我和你爹又是老朋友﹐我始終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沒有我的保護﹐以你這種牛脾氣﹐怎麼可能活到今天﹖」

「我不需要你保護。」唐森說﹕「你是多餘的敵人。」

「你不要傻﹐和呼回人一鼻孔出氣。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眷戀的﹖男不耕女不織﹐大多數人靠著走私販毒討生活。每個人都有許多面貌和各種身分﹐呼回人自己美其名為人相﹑法相﹑魔相﹐其實都是假相﹗這個世界什麼都是假的﹐人人作假﹐根本是沒有希望的世界﹑多餘的世界。」秦上校逕自說下去﹕「再說﹐你不滿意三名呼回人被判重刑。是你自己提供的訊息﹐我們才能找到針局長他們三人叛亂的證據。所以你也有責任。」

唐森悔恨交加﹐說﹕「我太遲才清除掉超級情境膠囊﹐是我的錯。我會照顧針局長的兒子長大。你看著好了﹐針局長的兒子長大﹐他一定會報仇。所以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秦上校不禁失笑道﹕「唐森呀唐森﹐難道你到現在還搞不明白﹖帝國不仁﹐以萬邦為芻狗。帝國不是黑道﹐不會無緣無故殺害任何人滅口。他們三人被判刑是罪有應得。可是你要照顧針局長的兒子是你的善舉﹐帝國不會對你採取不利的行動。事實上﹐如果我是你﹐恐怕也會這麼做。

「但是有什麼用﹖你一個人敵不過帝國的。任何人都無法和帝國為敵。假如你父親還在﹐他一定也會這樣告訴你。你以為我沒有嘗試過嗎﹖我們都曾反抗過﹐我們都失敗了。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保住老友的兒子﹐勉強算是對得起老友。任何人都無法和帝國為敵。這麼多年了﹐我還不清楚嗎﹖」

秦上校摘下圓形眼鏡﹐顯現出疲倦的神色。有一個瞬間唐森覺得秦上校似乎在向他求饒﹐但是他知道絕不能信任這狡猾的老狐貍。秦上校可以這一分鐘流下鱷魚的眼淚﹐下一分鐘又設計害人。

唐森說﹕「在死之前﹐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秦上校搖搖頭。「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不﹐我們的任務已經結束。我很累﹐我已經活得太久太久﹐死在你手裡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心願。但是唐森你要記牢﹐無論如何你不是呼回人……」

他還沒有說完話﹐唐森已經按動鋼管的汽化鈕﹐將秦上校汽化成為一縷青煙。他看不清楚秦上校臉上的表情是悔恨﹑心碎﹑或是別的什麼。他很奇怪秦上校並沒有試圖反抗﹐或許他的動作真的比秦上校快太多﹐但他將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第十八章       如果投票剛好是兩票對兩票

雖然地道裡的燈光很黯淡﹐變種水貍卻跑的飛快。小黑狗還沒有問題可以跟得上﹐牠的名字本來就叫作飛飛。艾比就追趕得很吃力﹐不能不對水貍喊道﹕

「亞當七世﹐可不可以請你跑慢一點﹖」

「不能再慢﹐因為馬上就要漲潮了﹗」亞當七世說﹕「要知道﹐海底城的地道四通八達﹐多半在水平線以上﹐只有這一段剛好在水平線以下﹐一旦漲潮就會被淹沒。我倒沒有問題﹐只怕你們兩位不能適應。」

水貍這麼說﹐艾比和飛飛只有努力快跑。果然地道不久就有海水灌進來﹐而且水勢來得很猛﹐很快就有半呎來深。幸虧他們已經跑到另一個交叉路口﹐過了路口就是上坡路﹐再不會有淹沒的危險。艾比記起來﹐老麥唐諾先生曾經說過﹐地底城永遠不會淹水。看來老麥唐諾先生不是說錯了﹐就是沒有認清水的力量。

亞當七世說﹐大家都走累了﹐今晚就在這裡休息。水貍和小黑狗都沒有問題。水貍趴下來﹐小黑狗捲成一圈﹐就都睡了。換成艾比就不同。地道很潮濕﹐石板又很堅硬﹐艾比以為他一定睡不著。想不到他躺在石板地上立刻就睡熟﹐還是飛飛舔他的臉把他叫醒。

「天亮了嗎﹖」艾比說完才想起來他們是在地底下。果然亞當七世冷冷說﹕「這裡可沒有天亮這回事。我們快走﹐不能耽誤時間啊。」

亞當七世一馬當先﹐繼續帶著大家往前猛走﹐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艾比想﹐這隻水貍倒真不怕累。正想著﹐亞當七世突然停下來。艾比以為水貍好心讓他們休息一會﹐亞當七世卻說要大家留神傾聽。艾比聽了一會﹐只聽到拍擊地道牆壁的水聲。

艾比說﹕「這是退潮的水聲。」

亞當七世說﹕「不是水聲﹐有人在講話。」

飛飛說﹕「不是講話﹐有人在哭泣。」

艾比終於也聽到了﹐的確有人在哭。他們朝著哭聲的方向跑去﹐不一會看到一位英俊的年輕人坐在石板地上﹐哭得很傷心。

「尼克﹗」艾比喊道﹕「你在這裡。真太好了。」

「有什麼好﹖事情糟透了。」尼克邊哭邊說﹕「老麥唐諾先生被他們抓走﹐于寧遠醫生和你媽也被捉了。」

亞當七世大驚失色說﹕「老麥唐諾先生被抓走﹐我也完了﹐今生今世討不到好老婆。」

「姆媽是在警察局被帝國突擊隊捉走﹐」艾比說﹕「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你們大概還沒聽到最新的消息。今早他們在聯邦巡迴法庭受審﹐說他們三人犯了叛亂罪。」尼克哭道﹕「海默電視台剛才報導﹐他們三人都被判重刑﹐要送到外星邊疆勞改。」

艾比聽到尼克這麼說﹐不免放聲大哭。小黑狗飛飛不斷自怨自艾。亞當七世急得在一旁轉來轉去兜圈子。

哭了一陣﹐艾比首先恢復鎮靜﹐對大家說﹕「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們救出來。」

「怎麼救呢﹖」尼克喪失往日的從容﹐唉聲嘆氣說﹕「如果有什麼辦法就好了。可是對手是裝備精良的帝國突擊隊。我們怎麼打得過帝國突擊隊﹖那無異以卵擊石。」

「有辦法的。」艾比說﹕「只有從地底下的隧道才能夠救人﹐只有坐潛水艇才能夠逃出敵人佈置的天羅地網。」

艾比這麼說﹐尼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跳起來說﹕「一點也不錯﹗老麥唐諾先生設計的變形金剛車就是我們的秘密武器。我們先設法找出他們被關在哪裡﹐然後乘坐變形金剛車變的黃色公共汽車從地底隧道去救他們。等到救出他們﹐變形金剛車下海就變成黃色潛水艇﹐潛入水底就逃脫成功了。這個辦法值得一試﹗」

尼克一旦沉住氣﹐做事比誰都更有條理。他立刻帶大家先回到海底城的指揮中心﹐因為他認為在指揮中心最容易掌握所有的資源。然後尼克分派任務給大家﹕艾比上網搜查三人被關的地點﹐尼克檢查以及保養變形金剛車﹐飛飛和亞當七世擔任隨車保鏢。

因為時間緊迫﹐飛飛立刻教導亞當七世﹐如何將老麥唐諾先生發明的自燃火彈藏在嘴裡﹐然後用力一噴﹐噴得又遠又準。沒有多久﹐一條小黑狗和一隻水貍都變成噴火專家。亞當七世學會這絕招尤其得意﹐連走路也扭腰擺臀故作姿態﹐把自己打造成小型的噴火怪獸。飛飛和亞當七世在海底城的指揮中心到處搜尋﹐找到兩箱自燃火彈﹐全部搬上變形金剛車。

尼克仔細檢查老麥唐諾先生設計的變形金剛車﹐又有新的發現。變形金剛車不僅可以變成公共汽車和潛水艇﹐而且可以變成會鑽洞的穿山甲。這個發現令尼克雀躍不止﹐因為到了三人被囚禁的所在﹐公共汽車可以伸出一個自動旋轉的尖嘴﹐從地底挖洞。這個裝置解決了從地底救人的最大難題。

各項準備工作進行都很順利﹐唯一不順利的反而是艾比上網搜查三人被關的地點﹐發現老麥唐諾先生等人被關在三個不同的監獄﹐所以一次只能救一個人﹗但是如果救一個人成功﹐敵人提高警覺﹐其他兩人可能從此再也救不出來。問題是先救誰﹖

艾比把搜查的結果告訴尼克。尼克立刻召集大家開會﹐討論這個嚴重問題。艾比當然希望先救姆媽﹐飛飛和艾比立場一致。尼克希望先救老麥唐諾先生﹐亞當七世為了找工作所以支持尼克。如果投票﹐剛好是兩票對兩票﹐怎麼辦﹖

尼克說﹕「這問題關係到三個人的生死﹐我們無法用投票來解決。而且兩票對兩票﹐即使投票也無法解決。我們只好採用討論的方式來說服別人。我先說﹐為什麼應該先救老麥唐諾先生﹖理由很簡單。地底隧道﹑自燃火彈和變形金剛車﹐全都是老麥唐諾先生設計和發明的﹐沒有他的發明根本不可能救出任何人﹗所以﹐不第一個救老麥唐諾先生似乎說不過去。」

尼克說完﹐三雙眼睛都看著艾比。艾比講不出像尼克這樣有力的理由﹐著急得眼眶都紅了﹐說﹕「我講不出很好的理由﹐只能求求大家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和姆媽能夠在一起。沒有姆媽﹐我不知道怎麼活下去。我……」

艾比說著大哭。亞當七世看了不忍﹐說﹕「本來我希望先救老麥唐諾先生﹐這是因為要找工作討老婆。但是看到艾比這樣我很難過。所以我棄權﹐對這個問題不表示意見。沒有老婆我一樣能活下去﹐說不定活得更快樂。」

飛飛照例搖搖尾巴。尼克考慮良久﹐最後才說﹕「老麥唐諾先生是我最崇拜的人﹐照理說應該堅持先救他。然而我有個感覺。如果先救老麥唐諾先生成功﹐其他兩人肯定再也救不出來﹐他們會被送到外星邊疆勞改。如果先救其他兩人中的一位﹐以老麥唐諾先生的博學多智﹐在呼回世界聲望之崇高﹐他很可能不會被送去勞改。一旦呼回法院重新修改判決﹐另一人也可能因此沾光。所以我勉強同意先救艾比的媽媽針局長。」

艾比哭著謝謝尼克。尼克說﹕「不必謝﹐這是我的直覺﹐不一定對﹐如果錯了我會後悔一輩子。但是我們也可以反過來思考這個問題。萬一我們營救不成功﹐不僅我們沒命﹐被救的人也會有生命危險。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去救你媽﹐她還能活下去。如果去救﹐反而可能害死她。所以先救的人可能更加危險。你了解這後果嗎﹖」

艾比想了想﹐仍然點頭。「我知道很危險﹐不過至少得試試﹐我們要死也死在一起。」

尼克說﹕「事已至此﹐只能救三人中的一人﹐沒有別的辦法。就這樣決定吧。」

他們一切準備好﹐艾比﹑飛飛和亞當七世都坐上黃色的老舊公共汽車。尼克便駕駛這輛變形金剛車﹐開足馬力朝著地道衝過去。

 

第十九章         其實三貌夏娃都是我

那晚唐森在旅館裡一直睡不安穩﹐惡夢連連。秦上校雖然沒有直接在他的夢裡出現﹐但是他的話在夢中不斷回響﹕

「唐森你要記牢﹐無論如何你不是呼回人……」

「無論如何你不是呼回人……」

「你不是呼回人……」

他不想聽﹐不停按動鋼管﹐然而在夢中鋼管完全喪失作用。他知道是夢﹐強迫自己醒過來﹐果然鋼管好端端放在床頭櫃。他重覆對自己說﹐他不再是境遇改造員了。

「我不再是境遇改造員了。我做的事﹐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做了就做了﹐不能再改變。昨天我殺了秦上校﹐很可能冤枉了他﹐也可能並沒有冤枉他。我殺了秦上校﹐我也害了租車行的女子﹐我必須永遠揹負這兩條人命﹐這是我終生的歉疚。我違背了我做為境遇改造員的誓言﹐但是後悔是沒有意義的﹐況且我不可能改變我或者呼回世界的境遇。」

他反覆對自己說﹐他不再是境遇改造員﹐但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的話。他抹一抹自己的臉﹐臉上都是淚水。他打開窗戶﹐在窗前跪下來﹐面向窗外升起的月亮。清冷的月光﹐倒令他逐漸冷靜下來。

第二天﹐唐森去探監。二零六監獄在新海默城的郊區﹐再過去就是蜿蜒的回回大山的支脈。不知道是什麼年代蓋的二零六監獄暗紅色的建築外觀像燒窯。或許這就是最初的用途﹐後來才改為監獄。來探監的人必須從燒窯口的大門進入﹐經過層層警衛﹐通過一條長廊﹐越往裡走房頂越低。會客室的房頂已經夠低﹐唐森的頭幾乎可以觸到房頂。再往裡走﹐房頂低得簡直不像話﹐連他活動都有困難﹐高大的針局長恐怕活動更加困難。據說犯人進來先住前面的牢房﹐然後越換越後面﹐住到狗洞般低矮的牢房﹐最後下場不問可知。想到針局長可能受到的種種苦楚﹐令唐森十分不忍。

唐森從來沒有料到﹐會在這種情況再度見到針禮局長。那麼驕傲的女子﹐她能夠適應嗎﹖他希望能夠帶些好消息給她﹐可惜實在沒有好消息。監獄的會客室一定有人監聽﹐他也不方便講秦上校的事。再說﹐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多想反而令他感到更難過。

他心情惡劣﹐沒留意到一位矮胖的褐髮女子悄悄進入會客室隔著玻璃板的另外一邊。直到對方拿起電話聽筒﹐唐森才恍若大夢初醒﹐忙拿起另一支電話聽筒﹐兩人隔著玻璃板對望﹐像陌生人般打量對方。

唐森問﹕「妳就是……針禮局長﹖」

「對﹐我就是針禮局長﹐沒想到吧﹖記得嗎﹖我是真理﹐不是謊言﹐真理才是最好的選擇。」矮胖女子一面沒有把握的微笑﹐一面偷偷觀察唐森的神色。

「我知道妳有三種面貌﹕人相﹑法相和魔相。」唐森說﹕「我本來就知道的﹐只是突然看到妳的人相﹐因為從來沒有見過﹐所以一時還不能夠適應。」

「你倒很誠實。」針禮局長勉強笑道﹕「是情境膠囊告訴你的吧﹖」

「我從書上讀到的。妳大概忘記﹐我的身體裡已經沒有超級情境膠囊了。」唐森說﹕「書上說﹐變種的呼回人可以隨意改變面貌和身形。所以妳施展伸骨術拉長自己﹐就顯現出法相﹐變成瘦高個子的針局長﹔壓縮些就顯現出魔相﹐成為女間諜夏娃娃魯﹔完全自然鬆弛就顯現出人相﹐變回艾比慈愛的母親。」

「沒錯。」針禮局長擔心道﹕「你喜歡我的人相﹑法相還是魔相﹖不必回答。我知道男人都喜歡夏娃娃魯。其實三貌夏娃都是我﹐為什麼沒有男人能夠欣賞我的全部?」

唐森聳聳肩。「我第一次見到夏娃娃魯﹐就猜夏娃娃魯是妳。當然妳的魔相夏娃娃魯很美麗﹐但是妳的法相和人相各有各的長處﹐我都可以接受。」

「可是我的人相……會不會顯得很胖﹖這是我真正的相貌。你能不能喜歡一個胖女人﹖」

「當然﹗」唐森斬釘截鐵說﹕「我不需要眼睛。只要妳一開口﹐我就認出真正的妳﹑豪氣的妳﹑令我著迷的妳。妳胖﹑妳瘦﹑妳高﹑妳矮﹐對我而言都是唯一的妳。」

針局長顯然受到感動﹐握著電話聽筒嘆口氣說﹕「謝謝你﹐可惜我們現在講這些已經太遲了。我只求你一樁事﹐請你務必找到艾比﹐把他帶走。我絕不要艾比跟隨我到勞改營受苦﹐免得被帝國派人一起殺害。如果你肯帶走艾比﹐我作鬼都會來報恩。」

唐森毫不猶豫﹐一口答允針局長的託付。「這本來就是我的想法。不過妳要忍耐﹐不許說喪氣話。妳無罪入獄服刑太不公平﹐我會替妳上訴﹐一定要把妳救出來。妳不可以自暴自棄。我說到做到﹐一定會把妳救出來。」

他正說話時﹐地底轟隆轟隆作響﹐就在唐森和針禮局長中間的玻璃板碎了﹐土地分裂迸開。一輛黃色公共汽車﹐頂著一個不斷旋轉的尖嘴﹐從土裡冒出來﹐開車的是唐森在三個小金人古玩店曾經見過的體面年輕人。車上的男孩半身掛在車窗外對針禮局長大嚷﹕「姆媽﹗我們來救妳了。」

「艾比﹗」針禮局長高興的流出眼淚。「好孩子﹐你來了﹐小心別摔了。飛飛﹑尼克﹐你們也來了。」

一條小黑狗從車門跳出來﹐後面跟著一隻水貍。尼克對針禮局長和唐森喊道﹕「兩位快上車﹐讓飛飛和亞當七世擋他們一陣。快快快﹗」

唐森協助變胖的針禮局長蹣跚爬上公共汽車。等到獄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他們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向公共汽車開火﹐嘴裡大喊﹕「有人劫獄﹐趕快捉住他們﹗」

唐森聽到獄卒喊「有人劫獄」﹐不免暗自慚愧。他是聯邦的境遇改造員﹐掌握絕對優勢的火力﹐但是除了來探監外﹐竟然沒有想到他也可以劫獄救出針禮局長﹐比孩子們還不如。幸虧孩子們主動出擊﹐改變了情境。

小黑狗和水貍一左一右各自張開嘴﹐吐出一個個火球奔向獄卒。但是唐森比他們更快﹐不停按下手裡鋼管的汽化鈕﹐獄卒便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不見。現在輪到唐森對小黑狗和水貍嚷道﹕「你們趕快上車﹗」

他們都上了公共汽車。尼克怪吼一聲﹐扳下倒退檔。黃色公共汽車起先沿著剛鑽出的凹凸不平的洞穴以極慢的速度退回地道。有些獄卒還奮力追趕﹐小黑狗和水貍從車窗探頭出去不斷朝追兵噴出火球。一旦進入地道公共汽車就越退越快﹐把追逐的人遠遠拋在後頭。小黑狗和水貍一齊鼓掌﹐尼克哈哈大笑。

可是他們笑得太早了。公共汽車轉入地道不久﹐尼克咒罵一聲﹐把車停下來。

「怎麼回事﹖」唐森問道。尼克指指前方﹐原來的地道完全被崩下的石塊堵住﹐還有些碎石不時滾下來。唐森知道這絕非偶然﹐他仔細觀察地形地勢﹐對尼克說﹕「剛才我看到﹐你的車頭有不斷旋轉的尖嘴。是不是你的車具有穿山甲的功能﹖」

尼克說﹕「變形金剛車確實具有穿山甲的功能﹐但是我不知道它能不能穿過這許多石塊堆起的小山。」

唐森握住一根短短的鋼管說﹕「我的兵器能夠汽化石塊﹐但無法穿透石山。所以我可以汽化石山底層最接近的石塊﹐然後你開著穿山甲推開石塊。這樣一步步前進﹐也許逃得掉。」

他們兩人合作﹐每次唐森汽化一批石塊﹐尼克的穿山甲立刻把鄰近的石塊推開﹐為公共汽車打出一條通路。黃色公共汽車慢慢前進﹐竟然順利通過山崩的一段地道。

尼克狂笑道﹕「太好了﹗下次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救出老麥唐諾先生還有于醫生。」

唐森可沒有這麼樂觀。他收起鋼管﹐暗道一聲僥倖﹐他們居然逃出秦上校生前精心佈置的天羅地網。但是或許秦上校故意網開一面﹖下次再和帝國決戰﹐可能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是自由的。

他曾以為多餘的世界就是絕望的世界。或許多餘的世界並不是絕望的世界﹐而是希望的世界﹖

公共汽車在地底的隧道裡疾駛﹐隧道的另一端就是大海。艾比得意的對針禮局長說﹕「姆媽﹐出了隧道﹐很快我們就會在黃色潛水艇上面了。姆媽﹐這都是我想出的主意﹐幸虧有尼克幫忙﹐還有亞當七世﹐還有飛飛。對不對﹐飛飛﹖」

小黑狗搖搖尾巴。艾比把頭藏在針禮局長懷裡說﹕「姆媽﹐從此我們再不要分開﹐好不好﹖」

針禮局長摸摸艾比的臉頰﹐溫柔的說﹕「當然﹐孩子﹐從此我們相依為命﹐再也不會分開。」

唐森看看身邊緊摟住孩子的三貌夏娃﹐還有車裡的一條小黑狗﹑一隻變種太空水貍和開車的體面年輕人。他終於明白他的任務是什麼。他知道保護他們就是星際聯邦一三四星區六二防區八八分駐所的境遇改造員唐森今後唯一的任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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