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三十多年前，初次離家，飛越重洋在美國紐約上州康乃爾大學落腳，美麗的校園，還有那藏書百萬冊的圖書館，處處都是令我目迷神馳的興奮。初來乍到對新環境的好奇與讚嘆，沖淡了思鄉的愁緒。康乃爾大學校園美麗，校內還有詩情畫意的比比湖畔可散步，舒緩了課業繁忙時的壓力。沿著住家走在前往校園的小徑，還有小山坡與小瀑布可觀賞，當年曾在康大讀書的胡適之先生，想必也深為康大幽雅的校園傾心，因此將所處的地名 Ithaca 漢譯為綺色佳，確實是名副其實。

校園雖美，只是每當夜深人靜，從入秋後開始就雪花紛飛，接著冰雪封天的長冬，直到春天將逝的四月天，甚至五月初，才有陽光的溫馨笑臉照耀，漫漫長冬，思念四季如春的故鄉，尤其是每逢年節，全家圍坐大圓桌的盛況，思念千山之外的台灣故居，常令我難以入眠。就在那難眠之夜，多愁善感的心，點點滴滴都流著思鄉的悲情，一篇篇思鄉的文字，「葉歸何處」一書，正是在這樣的情懷下寫成的散文集。

丈夫畢業後得到北卡州大教授職位，在十月風雪飄臨之前，我們就急忙向綺色佳道別，車子從紐約上州的康乃爾大學向南前行，經過華府開向位居日光帶的北卡州時，周圍己是片片在秋日陽光下展放的紅葉，忍不住停車駐足欣賞。生平從沒看過如此美麗的楓紅，進入北卡州時，兩旁高聳蒼松青樹與點綴著處處鮮艷的紅葉，有如大自然的盛宴，展開雙手歡迎我們。

行裝甫定，安頓好新家後，我們立即開始進行對新家周圍的了解。

北卡州位居於大西洋西岸，有溫暖的人情與四季分明的氣候，有陽光普照的好天氣，也有山林之秀，因此我明白了北卡人時常向外來者得意的宣稱：「如果上帝不是生在北卡州，為何北卡的天空總是蔚藍？」

我們也愛上了這有「上帝故鄉」美名的北卡州。定居三十多年，竟然比在故鄉的時間還長。

我們居住之處位居三角研究園區( Research Triangle Park），周圍有北卡首府─洛麗城，及著名的杜克醫學院，杜克大學、北卡大學及北卡州立大學三校圍繞。三角研究園區是以研究為主，類似國內的新竹工業園區。在這研究園區研究工作者中，包括了許多學有專精的華人及其家庭，很自然地，我立即與華人同胞聯絡，在許多志同道合關心孩子教育的家長協助下，成立了北卡第一所中文學校。至今己有三十七年歷史，仍然不斷有熱心華文教育的有心人，持續傳遞中文教學，近年來，也有喜愛中華文化的學生與家長加入學習。1997年與愛讀書的同好共組書友會，保持著以書會友的情誼。

在北卡的歲月己超過了在故鄉的日子，但是故鄉卻常在我們心中。當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天地之後，我們就開始了年年飛向故鄉的返鄉行，雖然故鄉己非昔日故鄉，新興的高樓大廈櫛比鱗次，捷運南北來往四通八逹。父母己仙逝，故鄉幸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及弟弟，以及昔日同窗及文壇好友與新知… ，故鄉仍像一塊強力磁鐵緊緊吸住我們。難怪美國朋友常笑問我們：「難道你們不知道，除了台灣，世界還有很多好看好玩的度假去處？」

家，並不只是好玩或好看的風景區，故鄉留下了太多珍貴的回憶與情感，在美國住了近四十年，常在我們心中懷念的仍然是故鄉的家。

自孩子展翅高飛後，我們就開始了時常飛往故鄉的路上。十多年前當外子在北卡州立大學有全年的休假之後，即應中央研究院聘請為講座教授，從1997年應聘為中研院客座教授開始，每年都有春秋兩季各三個月在台灣居住，在台北住了一年之後，愛上了故鄉溫暖的人情，從此就沒有中斷過，每年有如候鳥必飛向故鄉之行。

始終喜愛握筆書寫的我，更加樂於安排著每年提著行李與電腦，來往於飛往故鄉的海峽兩岸，不僅充實了寫作體裁，也利用了我所學的成人教育專業，配合了正在台灣提倡的「終身學習」主題，並樂意分享與自己所學相關的演講與訪談。兩年前（2010與2012年）接受中央大學的聘請，擔任駐校作家兩年，滿足了我教學相長與年輕的大學生相處的心願，也加深了解年輕的一代。

雖然在北卡州居住了比故鄉還長的歲月，丈夫常說：北卡一住三十多年，雖然比故鄉還長，是我們成長後在此進修與成家就業之地─孩子在此出生、成長、上學、完成高等教育，甚至老大在此成就了事業。也可以說是落地生根之處，但是他鄉不比故鄉，落葉終需歸根，三年前（2010年）在台北購屋，築起了台北的新家。

把書法家董陽孜所寫的墨寶「家在自在」掛上客廳的牆上後，與早己掛好的薇薇夫人畫作並排陳列，台北新居的客廳，好像有了家的氛圍了。

在空無一物的新居客廳首先擺著一書架的書，是妹妹靜惠早就為我們準備的書籍。「書是最好的朋友」，風簷展書讀，沒有書的房子，只是一間空屋，「書」永遠這是我們最好的精神食糧，有書相伴，坐臥書城，可以樂不思歸了。

站在新居窗口，向外遠眺，基隆河蜿蜒流過，早晚可在河邊散步，左右兩旁是青草如茵的公園，時有注重健康的團體或個人，專注打拳與練身，偶而也加入共跳排舞，與左鄰右舍相識相認，以免有相見不相識之憾。

新土與舊居，他鄉與故里，在現代人流動快速的生活，己難以分出，是「落地生根」還是「落葉歸根」的時代。四海為家處處家，家在心在，也許能在自由自在中讀書寫作，安心生活不受干擾之處，即為「吾心安處就是家」。(9/19/2013 中秋節 寫於北卡)

作者簡介:

簡宛  師大史地系學士，北卡羅萊那州立大學教育碩士，曾任教北卡威克郡工藝學院，私立馬利德絲女子學院，中央大學駐校作家。著有《葉歸何處》、《地上的雲》、《書中日月長》、《愛，生活與學習》、《歐遊心影》、《且慢相思》、《他們只有一個童年》、《合歡》、《愛的協奏曲》、《越活越美麗》等三十餘本。

(10/10/2013 與中華副刊[品讀北美]專欄同步刊出, 請看中華閱讀網)